梦幻奇遇四幕

我脑袋装了一个可怜巴巴只有512M运行内存的智能记录机进入了梦乡,不,我的脑袋就是这台机器,它会记下我的经历和感受,但每回只能有一幕的记忆,统共四幕。下面是解压后的文件。

夏天,超市大门的小布块绑在空调出风口的位置,很为难,写着"欢迎光临"。

饼干,糖果,饮料,打折的价标涨红着脸,空调的强风下招着手臂,没有VIP区侍者的标志笑容,但还算知趣。

流连忘返在清一色呆笑的商品堆里。

排队的时候东看看,西瞧瞧,出口处工作人员收揽购物车,已经凑成很长一列了。

到我了。我是大工厂的搬运工,搬完了好自己吃。红色包装,透明包装,反光包装,中文,菲律宾文,印度尼西亚文,俄文,塑料包,铁罐,塑封纸,全递到扫码器下。目光逡巡,商标,成分表,广告语,各色的图案,统一造型的条形码。

乖乖打开钱包,掏出红色毛爷爷的大纸,找回几张揉皱的零钱,以及购物单。在单子上的字消失前,我把它揉成团子投向了垃圾桶。

塑料袋很沉,但还是空出手开了一瓶葡萄汁。

回到家,打开电视机。侍酒师,调酒器,水,两大勺白砂糖,一撮色素,紫色,香精,反复确认是葡萄味的,纷纷掉进镜头,盖好调酒器,上下翻转,剧烈摇晃,事毕,陈放待泡沫消失。

广告词如下:芳香,甘甜,价格合理,广受群众欢迎。

群演纷纷干杯。他们其乐融融,我却感觉和他们隔了层厚玻璃。

将买来的东西分类,入柜,然后打开新买的茉莉花,再拿出茶筛、玻璃茶壶、木质杯,烧好开水,如以往般坐在榻榻米上,泡起茶来。杯不贵,心里想,但愿吃了漆,不会赶在喝到橡木桶酿酒前身亡。

茉莉从浓香的包装赶到开水里,味道蒸融在白色雾气里,淡淡的。

突然间外面起了很大风,沙来了,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看就是排过兵布过阵的。走到窗边,像海无边无际,而我不慎掉下了船,正左右环顾,愁着没穿救生服,船也不见了,浪就袭来了。敞亮的房间霎的黑了下来,我吓退了几步,躲在墙后。

浪翻起是黑夜,于是记忆昏沉。

我坐在沙特阿拉伯买回来的毡子上,小口品茶。今晚的月亮该是怎样的圆,庭院的花又该如何香,夜色或许会夺走它的颜色,但夺不走它的香!

温度分外舒适,像往常的大雨前奏一般,风呼呼地吹,我等待雷鸣,闲淡地冲茶。风划得太久了,雨竟未至。我不禁别过头来。

窗帘正为难,拼死打架,推开大风,又被反弹了去,来来回回的。我望向窗外,竟是滚滚的沙。

立马把所有窗子关上。呼哧哧呼哧哧,窗户前后晃动,像在冬天没穿衣服躺在雪地上,发冷打颤缩成一团。

对了,衣服还挂在院子里!

换上布鞋,抄起面罩,腾腾腾赶到门口,合上背后的门。跑去晾衣的一隅,当风而立,别过头望向房子看沙子砸向门,弹着墙,像在高低阶来回走动的灵巧的手,紧凑,激昂。趁我转头的间隙,沙潜进眼睛和镜片间。沙和眼睛打架,一时不得不背风摘镜,搓搓搓去揉出沙砾。

沙越堆越高,后面堆成沙堡,前面堆成沙垒。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他们给了我黑袍子,我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有口罩,他们硬塞给我。又给我弹弓。不用不用,我有水果刀,他们还是硬塞给我。

虽然我什么都有,但盛情难却。虽然弹弓不比冲锋枪,但刀也不比石弓,近身搏斗险比走钢绳。不如收下。

和他们推来就去好一会,收下后发现沙堡竟褪掉了,不过好在沙垒还在。

竟没半点伤感,只是出了会儿神。

刚刚我还在泡花茶,口齿留香,感叹世间事最妙莫过于望月观天、赏花品茶,突然间我就要打仗了。

他们躲在沙垒后,表情严肃的回击着。我不好闲着,又不会用弹弓,只能当后勤,沙里寻石。

前锋老练,石头很快用个清。其中一个前锋眼镜瞄准目标物,手在旁边摸索着,探了半晌,焦急回过头来,啥都没有了。见状,我把刚搜来的石子掷给了给他,他默契地接住了,冲我一笑。干枯的花朵盛开,他有沙漠玫瑰一样的笑容。团结是大漠干渴的水。他们信任我,我就像钢丝球一般扎实。

可惜战友的情谊不能带来战争的胜利。沙越翻越猛,向总部请求后援,总部回应:战士四处发落,早就人员短缺。言下之意可知,我们只能撤退。

守城的士卒总是以为自己把敌人一个个打倒就可以了,攻不如防,城门那么厚,堡垒那么深,哪有这么容易就兵败缴械了?

我忘了,小卒总是看不清自己的阵营能有多大胜算的。

沙暴没有减下力度来。我们退了好几公里,换了好几次垒,沙暴强如故。我们停下商讨对策。前锋的手早都粗粝不堪,没有戴眼镜一直眯着眼的长老,眼里布满血丝,拆开黑布皱纹欲要碾落成泥。

红丝间牢牢嵌着将澄将浊的眼珠,红丝张扬罗布,粘上无辜的虫。怕他要躲闪,我先行将目光移开了,望向天,满天尘沙欲要布下天罗地网,张牙舞爪地泛着红,低头看地,又是皱褶的沙的浪。

以往我以为长血丝的是黑社会大佬,长红丝眼是为了成心吓人好在瞪人的时候更有震慑力。长老无意想告诉我,变成这样多半是沙给打的。至于黑社会老大,长他们脸上的,怕只是滋润的浮油。

有战友提出:这样下去不行呢,我们一直在损耗兵力,不如等它过去吧。

大部分人是同意的,少数提出了异议:这样做就违背了总部的教义!哪儿能行!

于是队伍分成了两派。

沙暴会不会过去?但或许会呢?或许某一天,沙暴退下给我让路?或许我还可以盛装打扮参加舞会,挤进名流,伴着资本主义香味的蓝调,端着高瘦酒杯,大口大口咂高贵酒品呢!

又兀地闪现出长老的脸,心里不由一惊,怕还没喝到顶级酒就沧桑了。

我迈向第一派。满城沙浪,还能找到地洞,我习惯见好就收,不愿自投罗网。

长老已经重新围起了黑布,远远站在那头,我已看不出血丝,只是暗自觉得它带着一种光。出奇地因此生起了万分歉意,怀疑起自己的选择。

我跟着队伍,钻进了地下室,光线暗下来,沙在远去,风也降下分贝,我恍惚了一瞬,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我刚醒。上面传来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尚迷蒙,旁边有人在聊,说今天的风沙是不会停的了。

原来是风。

他们刚下来,这点从他们在擦洗可以看出来。

记忆总是存在断层,我知道是内存的问题。风声隔着一层地板,出奇的远,但我可以感受到它的愤怒,有如怪兽在咆哮。

地下室长着平静的脸。正茫然着,一个热心人走到我身旁。我跟她搭起话来。

察出我失了忆,她主动给我介绍这里的情况,说叫她碎花就好,于是就开始了自己的叙事,每当我露出讶异的神情,她都会给我仔细解释,然后我会用夸张的语气回应:原来是这样啊!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好表现我的感激。

有一点,我并非出于不同寻常而讶异。

"当地人早就惯了这沙暴,还经常教育子孙辈“不服气就滚出去呗"。你别奇怪,有的人真的做到了。“

"当然他们也会教育小朋友们“先走出去的要带动还留在这里的”,仿佛目标是实现全体出走,总之是很美好的愿望啦,但现实不太理想。走出去的人不能用“没有沙刮的舒适”贴补留在我们这里的人,又没有办法带走沙,只能固定每天晚上十八点半打开新闻听这边的天气预报,以疗愧疚,哦,抱歉,口误,是乡愁。"

无疑是看不惯这里。

"大家对此的解释是,走出去的人,走出沙,未必能带走沙。沙就长在那里了,人就长在那里了,你大可以走到隔几座城、隔一个大洋的地方,舒舒服服坐在沙滩椅上日光浴,但你走路的风,不过刮起几颗沙而已。"

"走出去的人又对里面的人说,难道你就瞎坐着等外面派飞机来救你么。"

碎花又说,走到外面的人,后来在边郊建了一座好看的小城,说是希望外面来的人可以来提振经济。

我跟她反应,主要增加外人对他们的好感吧!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了说,你真是阅人无数啊。我说,只是设身处地帮他们想了一下。

哈哈哈,她拍着我肩头,我感觉这意思是,真有你的。她向我点头,看来她是很看得起我的,看着她投我以名师看高徒的目光,我仿若得到生平第一次真诚的肯定。

她给我讲那座小城,建筑有多牢靠,景色多么美,行人多匆忙,她的描述里有一种神话或者壁画的色彩。但我莫名想到一个地方,不记得名字,依稀联想到大嘴巴锦鲤,夸张的嘴一张一合,不不不......好像一直是张着的,仿佛要灌下整片大海的水,一路顺得像走在风里,但又奇怪地露出很为难的神色。

自我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我就只记得一个坚定的眼神,何况它在哪里出现过,我也不知道。

觉得好无奈。我的脑袋内存只有512M,狭隘的很。总是迫不得已压缩很多东西,狭小的运行空间逼着我分门别类:最重要、比较不重要。留下最重要的,再将不能删的日程记录压缩再压缩,直到最小,就算是属于“比较重要”的一类也要被压缩了起来。尽管能够感到里面有股巨大的能量,但运行空间太狭小,不能在这里打开,而且虽一贯用最节省空间的方式包装,但压缩的东西一直在霸占剩余空间,可以活动的空间越发狭窄了。

不是单纯的玩手机时那种不好的速度体验,是五脏六腑都在向里收缩,突然间,我暂不觉得拥挤了,追寻时间线一路而上,或许是始于碎花的肯定?

或许终有一天我会瘦成一道闪电,然后闪电又从大雨里消失。

不会的,事情会慢慢变好的,要终止那个荒谬的念头。

那个眼神,没有来历,兀自成风,我不知道它出现过在什么地方、什么人可以如此牢固而明目张胆地粘在内存上运行。但它被转换成了文字,就像后人根据前辈大森林探险的手绘地图,这行文字是我按图索骥的唯一工具,它看什么像什么,召唤不来大山,只召唤来了我的疑惑。

除了这个东西,竟还有这么新奇的地方,我想要看。于是我提议沙暴停了一起去。她答应了。

在沙暴停下来那一刻,我和碎花就启程了。原因很简单,沙暴很快又要袭来了,想赶到那里,要分秒必争。

没有多费劲就到了,这点倒是出乎意料。

“Beginer'sluck”  。

郊区的沙暴大概不重,街道很干净,我都要怀疑自己穿越到另外的时空了。又或许夜色凝重,我看不到。黑漆漆的,我紧紧攥着碎花的手。偶尔有旅客问我们,你们是两姐妹吧,这么像呀?碎花点头,她冲我笑,我感觉她的眼里有雪花融化的颜色。

某条街的味道很熟悉,我甚至怀疑上辈子走过这条街。

转角走进一条很暗的街,街灯坏掉了,整条街只有星点大的光,碎花视力特别好,夜里也能看清路。她拉着我一直走,她是坚定又高大的的义勇军将领,我却用一腔怯懦将自己变成了侏儒。我俩一前一后,像导盲犬领着盲孩。

我另外一只手像盲人提着棍,点点点,空气里到处瞎摸,怕被坏掉了一条街的大灯柱绊成碎肉酱。

碎花就靠着那点光把我领了大半条街。她说在这里住惯的话,可以养出发光的眼睛,就算很黑很黑,有这么一点光,就可以心无旁念一路寻到光源。


终于到了那个刚刚还是一点光的地方,原来是个咖啡厅。它正门边上有棵树,很亮眼。起初我以为发光的是小灯笼,碎花指着那个发光的东西,问我尝不尝柠檬。我这次露出真心诧异的神情,因为在我的认知里,柠檬是水果,会发酸,能发光是什么名堂?

碎花没有察觉我的不解,摘下一只,在那里剥了起来。

我走到旁边的玻璃前,那里挂着一只螃蟹。“它它它…竟然是青色的!螃蟹不是红色的吗?”

“没煮熟啊笨”,敲脑袋。

螃蟹后面的玻璃,是一个男生的笑脸,他在不停变换嘴角上扬的高度,我被他逗笑了,哈哈哈,笑死了,然后他也不好意思的回笑了我。回他一个笑,他也装出了鬼脸,然后我也给了他一个鬼脸。他笑了。

我开心得像个膨胀的气球,像一条张大嘴巴的鲤鱼,风从嘴进去,胀满全身,我觉得我成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肥饱的鱼。一切都是怪的,柠檬是怪的,螃蟹是怪的,黑暗的街是怪的,干净的街也是怪的,他的笑可以分给我一半,这是不是一场梦?

如果是梦,但愿我不要醒来吧。

碎花剥完柠檬,走过来,分了一半给我,我还没理解柠檬为什么能发光,她无疑又给了我一个新问题:柠檬是直接吃的吗?!

“不要不要”,推回去,她吃了她那半,口里溢出光来,然后她露出甜甜的微笑。

For Christ's sake!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喔!”

她把那半推了回来。盛情难却,况且我相信她的笑是真的,一把塞进了嘴里。

哇,果真是甜的呢!

碎花看了树旁边的介绍传单说,这里的柠檬是不可能发酸的,因为外面的科学家早就给它们调好了性格特征。

“啊?那发光也是调出来的?”我用怀疑自己掉进了龙宫的语气问。

“当然不是,你是不是砸到脑子了,柠檬本来就是发光的啊”。

经过一番谈话终于知道了来龙去脉。

原来,在这个地方柠檬是发光的,但只有这个小城的柠檬是甜的,是为了更多人进来务工,当然这点是她猜的。最初,在那边她就曾听闻,只是她一直以为这是传说而已。

没想到传言竟然可以真。

说到底,这里还是外邦人的天下。甜不是良善,甜是罪恶的结果。她呸了一声,吐了出来,我倒是没多大反感,甜就好,哪管得罪恶与否。转向对面的男生继续装鬼脸,他倒是恬静地保持微笑,眼睛有一种看远山的旷然。

碎花在旁边,专注看着那只青蟹,巨大的六条腿的僵硬的妖怪。

我一头撞进了镜子,继续对着男生装神作鬼,他只是一味地扬着嘴角。

于是我不笑了。我闻到柠檬的味道,清香,以为是刚刚的甜柠。

开始打量起他来,很奇怪,我的目光一聚集到他脸上,他就变得模糊起来了,离他远一点还仿若清晰一些,于是我走近了又走远。虽然始终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确信琥珀光打下来,他手上的钢表会变得柔柔的,他安静的时候眉毛会是月光曲的形状,他笑的时候眼睛可以流淌蓝色多瑙河。

其实看不清倒也没什么所谓,走远看也不打紧,支撑一切的无关乎他的脸型,无关乎发型,而是那个不明所以的笑。

门晃荡一声,风铃打起架来,沉睡谷魔咒敲响,我收起了认真观察的目光。一个女生走了进来,男生早就收束起看远山的眼神,好像刚刚只是出了神。

大鲤鱼的嘴巴变小了,显得很别扭。

男生向对方投去刚刚鬼脸前的最后一种微笑。我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猝不及防被扎了一下。迅速失去方向感,上蹿下跳,旋转,扭曲,塌陷,我觉得我要变成闪电了。

他对着对方轻轻一笑,弹了弹对方头上的灰。

外面刮起大风,大风飞,大锦鲤却消失了,我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忽然闪电一道光下来。

闪电快消失的那一刻,我嘴里泛起了酸。原来碎花自己带了那边的柠檬,刚剥开就把一半塞到我嘴里了。

我哇地把那一半吐了出来,问题不在酸,而是酸中带苦。我一下子从玻璃里褪了出来,像脱掉毛衣。

原来刚才只是个梦吗?

“困了吧?”碎花问我。我迷糊点头。

酸是还魂丹。可惜功效太短,如果我是这里的科学家,我会把防腐剂调成柠檬的基本性格。

一盏将熄不灭的老灯泡,没有常亮的自觉。我怕我一熄,舞狮敲锣打鼓也不能轰醒我,就算睡在流行乐舞台下外面天打雷劈也从此不再醒来。雷声轰轰轰顺着天空伸下来的滑梯,滚了下来。以为是个孩子,不料是个老人。

或许是真的睡去了。希望碎花给我换好灯泡,好让我如期归来。

睡觉是掉进海里,能把人变成水生动物。

有时睡觉是从岸边开始游,浪把我拍打成不会游泳的旱鸭子,任我双臂划呀划,不进反退。当我认真做点什么的时候,又被不知打哪来的乌鸦衔起来,瞬时丢进大海中央,啪了一声,又瞬时落到海草丰茂的地方。天气阴沉沉,看不清周围,世界像一潭死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在认真做了点什么之后,我陷入了死水里头。可能我在里面漂浮,可能我是一只蜉蝣,我不知道。

我在半空中游泳,穿过常绿的树,自由在树隙里游走,像穿过柔软地飘摇的海草。我挥舞着四肢,就像挥动着翅膀,或许是一只锈在蜀锦上的一只蝴蝶,或许是双手握在背后的一只走地鸡,我在它们的梦里。

我低头看下去,明亮路灯下,人们一脸平静地走着,然后是车流,带着各色性格打着灯流窜。

突然间我跌了下去,可以感到自己的重量,但到了地上又没有摔着,摸摸鼻子流出来的东西,哦,好在没有流鼻血。于是我吸了吸鼻子,爬了起来。

一抬头是昼间人来人往的集市。一个小伙牵着一头骆驼,骆驼背上是累得很高的包裹,骆驼似乎并无怨言,一脸沉静,看着它我生出一脸欣喜。一个大婶骑着车哼着歌,车的款式让我无法断定它能不能叫单车,但它确乎有两个轮子和一个车头,车头装了篮子,篮子放了一只白毛小狗,白毛东张西望的,张嘴呼着气,看着它自己也感到了舒适。

我被一个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摊子吸引了,玻璃罐装着一鼓一鼓的金鱼,金鱼在狭小的空间里自在地飞着,瓶子装的是一种很多触须代替盖柄的蘑菇状动物,一张一合地笑,每一个罐子装的都是不一样的生物,尽管外观看起来大同小异。男孩拿起其中一个罐子说,这是海。他蹲在瓶瓶罐罐后面,脸上映着水光。只要三块钱,他望着我。我探了下口袋,啥都没有,只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说,你可以去领券中心,一张长老像换也可以。他给我指了路。

我按着男孩说的路线向前,领券中心旁边有一家早点店。人挤在玻璃柜前面,我也挤进去看了看,有土黄色的糕点,布着星点的白馒头,津生而饿不止。笼子蒸腾出白雾,蓦地觉得烘热,正想退出来,一个女生点完餐,对老板娘说,不用豆浆了,谢谢。老板娘瞪大眼,不用钱哦。

女生依旧摇头。“我可以要吗”,我凑到她跟前。就这样我讨到了豆浆。

“谢谢。”

“不用。”

豆浆很甜,淡豆香,呼呼几下子就喝完了,喝完杯子就不见了,女孩对我说再见。

我走进领券中心,这里人不多,可能是对面大楼离得太近,见不了光,又或许是这里几乎没有窗户的原因,很阴沉,老风扇在头上慢悠悠的转,隐约听见一句,三小时,或许是听错了,看不到周围有时钟,只留意到啪嗒声,我看不见有空调,但有空调风的感觉。

我走近窗口,坐下来。对面的女生扣着算盘,啪嗒啪嗒。“是不是可以领长老像?”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对方,紫衫玉带,头戴皂罗,标志得像是从仕女图里走出来。

她答,”一个小时一张,你要几张?“

我心心念那条蓝色的金鱼,我迷迷糊糊答,一张吧。

长老像?这也太不专业了,数了数加起来的线也就那么十条,眼珠大得像装了一个木瓜所有的籽。我不禁摇头。

走了出来,太阳升了起来,好像听到女生对另一个领券的人开价,二十分钟一张,可以砍价?我正奇怪,却觉得更奇怪了。望了望旁边,人群散去了。想要原路折返,找到男孩,却再也找不到了。

不过遇到挺多新奇的东西。

一个女孩,她在一棵柠檬树下,树上穗低垂,她正在摘一颗柠檬,柠檬泛着光泽,像灯下的牛皮,纹理新鲜。

她够不着。很矮而已。于是我伸手帮她摘,岂料我也够不着。

她对着我笑了,眼里泛着光跟我说,它们夜里可亮了呢!我点头。她继续踮起脚伸手去够。

太阳毒辣辣的,要把我打到地里去,我扇着风。一旁有一个老伯,身旁对着小山高的稻草,还有一只骆驼,正在嚼着地上的草。

一只蝴蝶落在稻草上,老伯笑了,眼里似是被太阳晒出了红膜,红膜像海水,覆盖了什么,很熟悉。

我把手上的长老像递了给他,“一张可以换多少稻草?”他推开我的手,拿出一个装牛粪样的竹篮,将小山堆上去。蝴蝶飞跑了。

他说,蝴蝶是最不该做梦的。然后把篮子交了给我,送给你吧。我谢谢他,回到女孩身边,叫她踏上去摘。稻草松松软的,发出簌簌的声音,像下着雨。

她摘了两个,跳下来后熟练的剥开一只柠檬,一半自己吃,一半给我。她笑了,我也笑了。不过,好酸。

分了一半柠檬给我。分了一半的笑给我。

旁边生起一滩水,我把手伸进去,凉冰冰的,兜起一捧,透彻清爽,洗了把脸。转头柠檬树不见了,女孩也不见了。

我继续往前走。一路走过去,有个老妇卖八音盒。她说那是梦,她女儿说那是友情,儿子说那是爱情。叮叮叮,转轴转着,把手转着,芭蕾舞演员转着。

路过花店,大叔招呼我买,指着不同的花逐一说,“玫瑰花是爱情,康乃馨是健康,百合是温馨”,他的目光落到白菊身上,一时想不起来,我掉头走了。

是坟墓!

别走呐孩子,他好像说什么.......犹然见阑珊吗?

我回头,花店不见了,我愈发慌了神,刚刚的景象都不见了。越是不见,越是疑惑,恐惧堆压成块垒,块垒越高,似乎世界瓦解的越快。

我被吓得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拖着前进,好像把一生所有的行李压在身上。好重啊,我想。

忽然间发觉自己的手脚不见了,头上长出了触须。难道我变成了蚂蚁?我左右上下转动着头,只能看见触须和蚂蚁细的两只“手”。视觉昏暗了起来,嗅觉却像音响声钮,从10旋到了100,我闻见了土的一百种味道,却看不见街道的十种颜色。

街道从瓦解的碎片中逐渐拼凑起来,变回完整的样子。路人匆忙的走过,好像没有看见我的蜕变。我每次的躲闪都心惊肉跳。突然间脏腑融成一团,脑浆烧了起来。白色不见了,黑色驻留。

然后光又突然灌了进来,好涨眼啊。如果我还有眼睛。

太阳退了,晚间的风占据了街道。阴森森的,恍惚有鬼影飘过。我比刚刚还要恐惧。我知道自己的命运。被束手束脚绑在了冰冷的铁道轨上,车鸣越来越响。

长老像飘走了,我只剩下自己了。

我没有被飘走,我的最后一节南瓜车粘在案板上了。

环卫工人五点钟起床了,他把我扫进了枯叶堆里,漫天的沙泛了起来。

有同类也在那里。

又有新掉进来的。带着各自的故事。

它们的触须和我一样。只是,我不知道它们的颜色是否和我一样。世界单调成黑和白,但它们看起来都是黑色的。

我会不会进入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的海是什么样的?

梦。爱情。友情。或者其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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