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曾有一个地方,那里有满山的映山红,乌黑肚白的喜鹊,还有一个女人,和一堆悲凉。
——题记
七月的映山红开得正艳,如一团流火蹿满了山头。静谧的山野传来喜鹊尖细的叫声,唤醒了山中的贪睡人。
五十多岁的阿珍彼时正站在山头。她散下半白的头发,任风凌乱的吹着,吹够了,又乱乱地绾了发髻。她默默不语,半晌才微微抬起头,露出枯泉眼般的酒窝:“鹊归,你终于回来了!”
她手中握张照片,照片中的少年皮肤黝黑,长相阳光,有着和阿珍一样醉人的酒窝。这人便叫鹊归,她的儿子。
我走上前:“阿婆,都中午了,您还不回家?”
她皱眉,又舒展,良久才说:“珊珊,鹊归回来了。”我们并坐在草地上,阿珍便给我讲起了鹊归的故事。
鹊归从小便在这山中,和母亲阿珍相依为命。父亲的早逝让他早早成熟,放牛、割草、耕地,小小年纪却担起了家里的重担。
可如此孝顺的鹊归,却突然想要离开他的母亲,理由是:参军。
日本人占领了中国的半壁江山,到处烧杀抢掳,无恶不做。人们纷纷起来抗战,鹊归也不想在这深山里,守着土地过活。他想为水火之中的祖国献一份绵薄之力。
可阿珍不同意,战场是有去无回的地方,她怎么忍心让儿子去?
鹊归也有和她一样的倔脾气,竟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里。几天后,阿珍推开门,端着鹊归爱吃的野菜团子,样子憔悴了许多:“儿子,你是不想让妈活了啊!”
鹊归蒙在被子里,一声不吭,两股热泪就那么涌出来,流进他的嘴里,又咸又涩。
阿珍最后还是同意了。
鹊归临走时,她去送,每走一步,心中便痛一分,不舍却无奈。两人相顾无言,她哽咽着说了句记得回来,便狠心地回过头。恍惚间,她看见一只喜鹊飞过深山,眨眼就不见了。
阿珍开始整日打听八路军的行程。八路军打胜仗,她欣喜;八路军被伏击,她忧愁。村上参军的许前牺牲了,她又急又怕,可鹊归就像掉进海里的针,不见了踪影。她思念自己的儿子,又怕他像许前那样回来。怎么会这样纠结呢?
六年后,鹊归真的回来了。
鹊归被装在红漆的棺材里,阿珍甚至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她疯了似的扑上去,想要拔掉那粗硬的铆钉,最后只能瘫软的倒在地上,哭到无声。
阿珍永远不会知道,鹊归所在的小队被敌人包围,几乎全军覆没。敌人设下埋伏,部队无法拿回战士们的尸首。在大雨倾盆的晚上,昏厥的鹊日醒过来,借着同伴的尸体做掩护,靠着夜色逃回了部队。他紧攥着医生的手,几尽乞求的说:“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想见我妈。”
但天不随人愿,他终因失血过多,死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那一年,他刚二十七。
“鹊归就埋在这石榴树下,他最喜欢吃石榴了。”我看向阿珍指向的地方,垄起的新坟旁边是一棵十多年的石榴树,树上站几只喜鹊,挺着白白的肚皮,啄食着炸开的石榴籽。“喜鹊是报喜的鸟,就像鹊归。你看,他真的回来了。”
阿珍走过去,喜鹊却不离开,还喳喳叫着拍打翅膀讨要吃食。阿珍掰下一块石榴喂给它们,脸上露出枯泉眼般的酒窝。
远处传来锣鼓锁唢的声音,是人们在庆祝八路军又收复了一块失地了。我和阿珍会意地笑笑,鹊归是值得的吧,我想着,阿珍定也是这样想的。
天渐渐黑下来,一颗颗星冲破亿万光年的距离,将微弱的光投射到这宁静的山村。煤灯一盏盏地亮起,炊烟、犬吠和儿童的欢叫声,一一迎着农归的山人。我怀揣着这份不知所味的心情,走向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