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虎是我养的一条狗，一条京巴狗。毛有些长，特别是脸上的毛，和背上一样都是棕、黑色的，波浪起来和小狮子似的。肚子处有点白色，只有打滚的时候才能看得到。尾巴一般是向上卷起来的，我总喊那是狗尾巴花。
虎虎是我高一清明来我家的，见到时并不是太喜欢他。一来是舅舅不要的，二来养了一年了才给拿来，有点大了，不是自己亲手带起来的，怕感情不够，三来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太男孩子气了。最为关键的是，我们刚搬了新家，只怕它来了，家里肯定到处狗毛。我妈解释，这是舅舅去年托大姨找人要来的，养了快一年了，舅妈不同意养着，让送人，俩人因为这条狗没少吵了架。上坟回来，去了舅舅家，看我舅就那么消沉地拦着它，挺可怜的，就直接抱回来了。话说，我爸也不知道前因后果，不过他一直喜欢狗，也一直养狗，估计这会心里也是憋着笑呢。在我意识里，这种事儿都是我爸妈决定的，既然抱回来了，就不可能退回去。之后，也没人再问这条狗走了以后，我舅家的战事是不是就消停了。
虎虎打来了我家，一住就是15年，直到2019年去世，一共活了16个年头。
刚来我家时，它已经不肯让人抱了，估计小时候没有养成习惯，很少有人疼爱吧。虎虎的性格很刚直，不会撒娇、不会粘人，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穿了大人西服的小朋友，十分地倔强，不招人喜，和我舅一样。
那会，我上高中都是自己骑自行车去，也不算远，走大路就二十分钟的路程，小路也就十分钟多点吧。每天早晨，虎虎坚决要送我去上学，到了校门口自己再回去。说是不喜欢，但是也不想它被人半路劫了去。那个时候，学生都没有手机，没法和家里联系，到了学校总是会担心半天。中午下了课，就急匆匆赶回家看它回没回去。我妈总是喊给它，不要到处乱跑，车那么多，看不见就会撞到，即使撞不到，回头抓起来就回不来了。它从来不听，依然是早晨坚持送我，关也关不住。时间长了，我们也就习惯了，没人再拦着它。谁让它那么倔呢。这在外人看来，是极其忠实的表现。我也知道，它想和我亲近，只是用了它以为和善的方式，这种不够近距离的方式。早晨，它在自行车后面跑，我也会回过头来看看它，怕它给车撞到。幸好高中上学早，只有送孩子的零星几辆。
高三开学第一天，或许是长久不跑的缘故，它有些兴奋。跑到一条沟前面的时候，想冲刺跨过去，结果沟太宽，掉了下去。我听着它的惨叫声，一阵一阵，知道肯定是腿不好了，躺在地上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动。我想抱起它来送回去，才伸手，它接着躲开了。这一躲，不知道忍受着怎样的疼痛。它自己慢慢站起来，瘸着腿往家回了。看它自己还能动，我也没想太多，自己骑车上学了。一早晨都觉得它是故意不让我抱它，真不知道来了一年了，竟然还那么排斥，除了梳毛，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中午回家，我妈说，它这腿得养段时间了。它只是在一边摇着尾巴。
高考前的那两年，它陪我跑过了冬天、跑进了夏天。雾天看不见前面有没有车来，它就只顾跟着我往前跑。下雨天一身泥泞回家，估计也少不了挨骂。它跑起来像兔子似的，一蹦一跳，大概是腿短的缘故，反正看不见前腿布楞。那两年，因为它的关系，我在同学里一直很骄傲。
虎虎在小区也很受欢迎，楼上小孩每次都得喊它，这狗的大黑脸，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也不怕它。虎虎也知道逗引小孩。那会，除了小孩，虎虎也是阿姨们的宝贝疙瘩。那会小区里的老人还不多，养狗的也很少，夏天我妈出去逛游，虎虎也跟着后面转悠，有时候会趴在一边听我妈和邻居阿姨们呢聊天。聊着聊着，她们就开虎虎的玩笑，“小虎子”“帅虎子”喊它，夸它听话。
大学四年，我也只是寒暑假回家；研究生三年，也基本只有过年才回去了。前后七年，我对它没有太深刻印象，只是觉得越来越顽固了。期间，听我妈说过，早晨起来太阳能加水忘了关就上班了，中午回去发现水里漂着一条毛巾被，它身上全都湿透了，都估计是它一上午忙着抢险救水了；过年前，我妈出门旅游，我爸在其他地方回不去，中间大姨过去给他喂火腿肠，一口也不吃，扔了一把在地上，到我妈回去也没动，我们都好奇，它一个星期没吃怎么过来的；有时候和我妈打电话，它在那边时不时叫几句，我妈说这几年我爸经常不在家，得亏它陪着了。
2013年，毕业回家，它的嘴角有了几缕白毛，也不是年轻时的样子了。我有时候会开它的玩笑，虎虎你这大黑脸，以前关了灯也看不着在哪里，得亏这几撮白毛，还能看着你。虎虎老了，经常冲人叫唤，有的人怕狗，我们也就不再允许它出门。这几年，小区养洋狗的多了，都看不上虎虎这种傻憨憨的，喜欢那种粘人的磨人小妖精。总有老头老太太，一大早相互之间招呼，“心心早上好啊”“琪琪早上好，你看心心和你打招呼呢”，听着都以为带孩子出门遛弯，经常听着狗打起来才知道这是遛狗的。所以，我们也就更不同意虎虎出去了。虎虎越来越不愿意搭理人了，说不清楚是老了变了，还是在家待久了，还是说它本身就不愿与人亲近。
那个秋天，我爸又带回来一只小狗，是小鹿，眼睛大大的，楚楚动人。刚出生的样子，让人觉得一切都很美好，它像土豆一样滚来滚去，所以我妈喊它土豆。土豆喜欢我们抱着，过年的时候，自己不去卧室睡觉，非要挨着我们一起在电视前等着跨年，最后在我背后面靠着沙发睡着了，甚是可爱。反而虎虎，趴在脚边，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样子，让人升不起半点好感。大约快入冬的时候，我发现虎虎眼睛里面一片白色附在眼球上。因为它越来越怪异，我们也不想惹事带它去宠物医院，从网上查找了下，确定是白内障。我们更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的缘故，它经常趴在门口，有时候进出会不小心踩到它的脚，它会哇哇哇地从你的脚过去咬。冬天还好，都穿着棉拖鞋，即使咬到了，直接把拖鞋扔掉就好了。但是，第二年夏天，我没躲过去，它一口咬在脚指头上。虽然并不厉害，我爸也说自己家的狗咬了没事，我还是坚持打了狂犬疫苗。对我来说，这不是家里的狗了。都说打狂犬疫苗很疼，打的时候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嘴里一直在问我妈，它真的咬我了？它为什么咬我？打那以后，虎虎更加消沉了，还会冲我们咬。土豆也变了，每次虎虎开始攻击的时候，它直冲着虎虎的耳朵过去撕咬，但虎虎从来没有还过手，即使土豆把它的毛撕下来、咬出血，也都没有反咬过一次。
16年的秋天，虎虎得了肺气肿。我们这次不敢拖着了，找了个袋子捆着带到了宠物医院。它突然安静了下来，接受了检查。回来以后，也没有闹腾。喂药的时候，我们还很担心，会不会不吃，专门塞进火腿肠里面。它很乖，静静地吃了。之后，没有伪装药片，它也会直接吃下去。病好的很快。但这次生病，真的把它的元气耗尽了。在之后，也不知道染上了什么病，经常听它在夜里吼叫，吵得大家都睡不着。我们也很烦躁，但是没人敢说什么。估计都在想着，它为什么还不走。只是心里不忍说出来。
孩子出生以后，我很少回去了，它的病情不知怎样。偶尔和爸妈说，不行把它送走吧，他们也都不同意。19年6月，或许是4月、5月，总之是上半年，我和孩子去爸妈那里住周末。周六晚上，可能是周天凌晨吧，它喊叫的厉害。我被吵醒很多次，期间也有惊醒的成分。周天早晨起来，它躺在厕所门口，不动了。踢一脚，僵硬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爸很迅速地拉了出去，埋在了花坛里。整个过程很流畅，就好像彩排了很多遍一样。我不记得我妈怎么样的反映，只是在之后的一个星期天，她提起虎虎也控制不住流泪了。
我爸和我说，它每天晚上都吼叫，已经一个星期了，我们早就以为它要走了，但它一直坚持着。昨天你这回来了，就闭眼了。
虎虎走了以后，孩子总是追问它去哪里了。我们解释过很多遍，它死了。孩子似乎不明白，继续问，它什么回来。我们告诉他，不会回来了。孩子不懂，一直问为什么。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它会来我家？为什么每天送我上学？为什么突然不搭理人了？为什么咬我？为什么等我回来才死？为什么我总想起它呢？可为什么我对它的印象又那么模糊呢？
那么多的为什么，谁来告诉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