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火锅自助，热菜，凉菜，海鲜，西点，涮烤一体，欢迎您的光临……”每天上午十一点，张莉都会站在餐厅门口卖力的吆喝。正在凉菜房忙着备料的赵阳听到张莉的吆喝声，他的嘴角开始微微上翘，是的，他在微笑。徒弟小蕊看到了，打趣说“师傅，昨晚张莉姐回宿舍很晚，你们俩是不是去约会了……”
两年前，赵阳在城中区的一家自助餐厅拌凉菜，做寿司。张莉是前厅的服务员，因为个儿高挑，声音洪亮，经理便让她站店门口招揽客人。
赵阳刚去那家餐厅上班时凉菜房只有一个负责切水果的小姑娘，他既要拌凉菜还要卷寿司，有时忙的不可开交。张莉看到了，就会抽空来帮他。“赵师傅，我帮你卷寿司吧……”看到张莉娴熟的手法，赵阳很惊讶，“你以前学过？”张莉嫣然一笑，说是的，她以前跟她老公学过，她老公转行之前也是个厨子。
“赵师傅，感觉你有心事，是不是想我张莉姐了？”一个温柔的女声打断了赵阳的回忆。是玲儿，前厅唯一的一名老员工，两年前跟张莉住同一个宿舍。哦，没，没有，昨晚没休息好。赵阳红着脸掩饰道。“哈哈，赵师傅，你脸都红了，肯定在想张莉姐。”好吧，我承认。对了，玲儿，你现在还跟张莉联系吗，她现在啥情况？赵阳问道。玲儿说她也好久没跟张莉联系了……
去年春天，张莉因为家中有事离开了这家餐厅。一个月后，赵阳调到了银川分店，再后来，他又回到了西宁，在一家酒店上班。前不久，老东家店长给他打电话，说店里新来了一位凉菜师傅，手艺欠佳，让他有空了来店里指导指导。赵阳答应了。
那天上午十一点，赵阳出现在了两年前工作过的餐厅门口，他没有马上进去——他在期待那串熟悉的吆喝声——“XX火锅自助，热菜，凉菜……”可他失望了，曾经站在门口热情揽客的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穿工作服的小伙子，见有客人经过，方才浅浅的招呼一声。
店长在门口看到赵阳了，便疾步走过来跟他热情的握手，寒暄。他心里暖暖的，一直很感激店长，当初就是店长招他进这家餐厅的，而且给他的薪资待遇也是最高的。进了餐厅，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店长笑了，“是在找张莉吗，她去年离职后就再没来过……现在店里剩下的老员工只有玲儿了”。
恰巧玲儿走了过来，“哎吆，赵师傅来了，好久没见了，都好吧！”赵阳笑了笑，说都好，然后将手里的一盒糖果给了玲儿，让她分给前厅的女同事们。谢谢赵师傅，还有阿尔卑斯棒棒糖，以前我张莉姐最喜欢吃了……
记住一个人的喜好，她的一颦一笑，她说过的话，还有她的味蕾，是一件极容易的事——你心里有她，温暖你心田的，就是这些琐碎但又不乏温馨的记忆。
新来的凉菜师傅是个小姑娘，聪明好学，赵阳教她怎么蒸米饭，怎么卷寿司，她都学的很认真。
中途休息，赵阳去了圆桌区。两年前，这个区域只有员工午间休息时才可以进来，因为好多客人喜欢在圆桌区就餐。可是现在，圆桌区一位客人也没有。很显然，生意没有以前好了。赵阳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他在兜里掏手机的时候带出来了一个棒棒糖，是香草可乐味的，曾经张莉最喜欢这种口味的糖果，还说她儿子也喜欢这种糖果。可是现在，无人跟他分享这种糖果了，张莉的儿子也永远分享不到了，或许，天国有更好吃的糖果。他撕掉了外包装纸，将棒棒糖塞进了嘴里，有一股焦糖的味道，还有一丝瑟瑟的苦味。
原来，不是所有的糖果都是甘甜的，生活亦如此，回忆亦如此。赵阳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偌大的餐厅，就餐的客人寥寥无几。而在两年前，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两年前，赵阳在凉菜房忙不过来的时候，张莉就会抽空去帮忙。一来二去的，他们就熟悉了起来。张莉问赵阳老家哪里的，结婚了没有。赵阳说没有。张莉说她老家是贵德的，天下黄河贵德清，有空了去她家玩，她老公在黄河边开了个农家乐。赵阳说老公开店你咋不去帮忙呢？“他不需要我，他能忙过来。”说这话的时候，张莉抬头看着餐厅的天花板，但还有有泪水溢出了她的眼眶。
餐厅有个同事群，晚上下班回到宿舍，同事们就玩抢红包游戏。在整个后厨，除了厨师长，赵阳的工资最高，他每次发红包时就比较大方，同事们也都特别期待他的红包。有一次，赵阳连着发了好几个红包，可张莉一个也没抢到。于是赵阳在群里嘟囔了一句:我们的张莉怎么一分钱都没抢到呢？就这么一句话，群里立刻炸了锅:唉吆喂，我们家的张莉，赵师傅，你能不能再肉麻一点……
从那以后，店里的同事看到张莉帮赵阳干活时，总会露出无法描述的微笑。还有一些女同事，会跟赵阳开这样的玩笑:赵师傅，昨晚张莉姐回宿舍很晚，你知道去哪了吗？起初赵阳还会认真的跟他们解释，可慢慢的，他也就懒得去解释了，反正是同事们开玩笑的话，反正他也发现有点喜欢上了张莉——打住，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人家可是有夫之妇啊？可是，有些想法，即便深埋在心底，它也是会发芽的。
那是一个下雨天，店里客人没几个，同事们都比较闲。张莉走进了凉菜房，问赵阳，有需要帮忙的吗？赵阳说不需要。张莉转身打开了凉菜房的窗户，有雨丝飘了进来。她没有关窗，而是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赵师傅，你说老天爷下雨是不是也因为烦心事太多导致的啊？”赵阳没有回答她的问话，但他知道张莉肯定有什么心事。
那天晚上，张莉说请赵阳去外面吃饭。在一家火锅店，张莉点了清一色的素菜。赵阳说不来点荤菜吗？张莉说不要，随即又问赵阳，你看我是不是胖了。赵阳说没有，身材正好。张莉摇头，“我老公一直嫌我太胖，我一定要拼命减肥，让那个不要脸的小三自惭形愧……”
那天晚上，张莉说她老公跟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有暧昧关系，有一次在农家乐被她抓了现行，她很生气，给老公说有两条路供选择，要么跟那个女人断绝来往，要么离婚。张莉老公答应跟那个女人断绝关系，但前提条件是张莉必须瘦身，体重要控制在80斤以内。去他娘的，你让一个身高一米六九的女人体重控制在80斤以内，那还是正常人吗？赵阳愤愤然道。
张莉说没事的，为了我的家庭，还有两个孩子，我即便瘦成竹竿也行。我不能输给狐狸精。可那样我会心疼的，我不想让你受那么多的委屈。不怕狐狸精会蒙蔽一个男人，怕就怕那个男人甘愿被狐狸精所蒙蔽。赵阳一边说一边喊服务员上些荤菜。
那天晚上，他们离开火锅店时已经十一点了。赵阳对张莉说我送你回宿舍吧。张莉说好的。
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张莉对赵阳说就送到这里好了，你赶紧回去吧。赵阳说好的。他转身刚走了几步，随即又折返身子回到张莉身边:张莉，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该吃吃，该喝喝，如果你老公真嫌你胖，并以此为理由找别的女人，那就果断离开他，我娶你。可是，可是我已经结婚了，而且还有两个孩子了，你不嫌弃吗？我不会嫌弃的。赵阳一把将张莉紧紧的搂进了怀里。
忽然间，女生宿舍的窗户打开了，几个脑袋伸出了窗户:哇，好浪漫哦……赵师傅，你终于将张莉姐送回来了，还以为你们……楼上女同事的起哄声，嬉笑声，交织在一起。张莉低头急匆匆的跑进了楼道。赵阳抬头跟她们挥手道别，然后大踏步的向男生宿舍方向走去。他步履轻盈，心情大好——喜欢一个人，能得到众人的祝福，哪怕是起哄，也是极好的——起哄声里有羡慕，羡慕源于关注，有众人的关注，脚下的路该怎么走，心里自然有数。可张莉还是没有走好那步路。
贵德是西宁的后花园，天下黄河贵德清，除了得天独厚的黄河清水，县城还有一片庞大的明清建筑和每年四月漫山的梨花。在黄河边，有好多农家乐，每家院子里都有花开如雪的梨树。去年四月的某一天，张莉突然间办了离职手续后就急匆匆的回了贵德的老家。同事们问赵阳，赵阳说不知道。其实，他知道原因，他他不想说出来。
张莉老公非但没有跟那个“狐狸精”断绝关系，反而明目张胆的带她在自家的农家乐帮忙干活。张莉伤心欲绝，再次提出了离婚。老公故伎重演，离婚的事再次搁浅。
没多久，赵阳离开了那家餐厅，他被调到了银川分店。离开银川之前，他去了一趟贵德。去黄河边时会经过一个以农家乐为特色的村庄，张莉家的农家乐也在村里，河苑路21号，临河人家。经过河苑路21号时，赵阳停下了脚步，院门敞开着，门口的一棵两人方能合抱的梨树花开正浓，有蜜蜂在上面嗡嗡的飞着。有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赵阳急忙转头朝黄河边走去。
来到了黄河边，看到了一架巨大的水车，水车旁边的巨石上，有钱其琛书写的“天下黄河贵德清”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继续往里面走，还有一尊“黄河少女”雕像。赵阳来到了黄河边，水流平缓，河水清澈。夕阳西下，余晖撒进了河水里，波光粼粼。安逸，恬静。可看似平缓的水面，下面常常布满了陷阱。
去年的五一假期，张莉的大儿子在黄河边玩水时不慎掉进了旋涡里，最终没有抢救过来。那一天，张莉给赵阳打电话，泣不成声。
一个月后，张莉跟老公办理了离婚手续。从那以后，张莉跟所有人断绝了联系，包括赵阳。
跟张莉失去联系后，赵阳主动辞去了银川的工作。他又回到了西宁，在一家酒店找了一份工作。到了休息天，他就去各大火锅店或其他餐饮店转悠，他会留意门口的迎宾，聆听他们的吆喝声，可多半年时间过去了，他没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也没能再次听到那串熟悉的吆喝声。
前不久，赵阳去城西办事，经过一家火锅店门口时，听到一个洪亮的女声在揽客:XX火锅，涮烤一体，热菜，凉菜，西点，披萨，三百多道菜品，不限时间，欢迎品尝。声音好熟悉，莫非是……赵阳想转身，但又怕转身——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