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一位与佛结缘的男子

他,风流浪荡,夜静苦候踩一缕月魂姗姗来迟的姑娘: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

 

他,一往情深,费尽思量,黄泉碧落,妻子究竟在何方:

 

秾丽今何在,飘零事已空。(《挽词》)

 

他,愧悔难排,亡国北上,深深庭院寂寂人,清秋梧桐是其知己: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

 

红尘走一遭,你我都是复杂个体,像爱玲比喻的那样,床前明月光似的人转而为饭粒渣子,白墙上的那抹蚊子血何日跑到胸口嵌成一颗滚烫的朱砂痣?前尘往事、今生业障、来世果报,那恩怨情仇缠着一块,不可解。李煜,南唐国主,可他也是一粒俗世微尘,一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矛盾、痛苦,过着生活:

 

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青山。(《开元乐》)

 

那天,莲花独倚清风绽放,散落阴凉,李煜心头温热,点燃供香。宋人王栐《燕翼诒谋录》云:“江南李主佞佛,度人为僧,不可数计。”

李煜求法佛门。佛曰“空”,镜花水月,虚幻;晨露掣电,短暂。佛又云“苦”,“三界无安,犹如火宅”,大千世界即是苦海。佛说:“善男信女,不要悲伤,我来渡你到彼岸。”李煜注视着“空”、“苦”,置身其中,咀嚼、品尝,却错过那位与他相交的摆渡人的“诺亚方舟”:

空王应念我,穷子正迷家。(《悼诗》,作与幼子仲宣夭折后)

秾丽今何在,飘零事亦空。(《挽词》,作与大周后去世后)

赖问空门知气味,不然烦恼万途侵。(《病中书事》)

前缘竟何似,谁与问空王?(《病中感怀》)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子夜歌》,作于国破北上)

 

子亡妻死,身病国亡,自我、家庭、国家甚至整个人生李煜都不自觉地以空观之,以幻视之。


自从双鬓斑斑白,不学安仁却自惊。(《九月十日偶书》)

憔悴年来甚,萧条益自伤。风威侵病骨,雨气咽愁肠。夜鼎唯煎药,朝髭半染霜。(《病中感怀》)


吴任臣《十国春秋》载:“乾德二年,仲宣四岁,一日戏佛像前,有大琉璃灯为猫触堕地,划然作声,仲宣因惊痫得疾,竟薨。”作为父亲,面对幼子突然夭折,骨肉分离,李煜作《悼诗》曰:“永念难消释,孤怀痛自嗟。咽绝风前思,昏濛眼上花。空王应念我,穷子正迷家。”  亲子已逝,红颜难留,昭惠后不久撒手人寰。释文莹《玉壶清话》载昭惠后去世,李煜“悼惜痛伤,悲哽几躃绝者数四,将赴井,救之获免” ,更自称“鳏夫煜”,誓言妻死后不再他娶,孤老终生。

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在李煜身上真的应验了!佛不我欺!然后呢?独自伤痛,独自憔悴,独自零落成泥,独自……竟不给自己跨越山丘的机会。“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原来,在服饮毒酒前,李煜,这位千古词帝,赤子般可爱的人,已坠入万丈深渊。波涛翻滚,他安静地闭着眼睛,不挣扎、不抗拒,人生这场悲情戏,他的戏份结束了……

我无数次怪怨佛祖,为什么?为什么让李煜知道人生究竟,却在渡口不将其寻找,带过来,一起走。后来逐渐明白:佛与李煜的这段因缘际会,与世间其他缘分并无不同,来的偶然,去的仓促,勉强不得。这滚滚红尘中,哪有顿悟成佛之人?多的恐怕是疗伤者。受伤,结痂,破裂、重组……在佛光庇荫下,学会云淡风轻,踽踽独行,坚不可摧,但这不是永远。凡夫俗子,若倾心学佛,记得灯火阑珊、人去楼空时自己掉落的那滴清泪;想起离群索居、度日如年时的嚎啕。脆弱,拥抱它,尊重它,告知它在你身体、灵魂中的分量,理解、接受,相携走过悲欢、度过春秋与寒暑。

佛说:“我渡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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