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封城是三月中形势严峻起来以后的事，所以上一个冬天对居家不出的体会还不算全面彻底。这个冬天真是完全不同了。虽然春夏之际处于半封锁状态，但天气和暖，在加拿大这样地广人稀的地方，户外可以玩的东西还是很多的。
严寒的冬天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往年冬天我们会去一趟南方度假，留守北国则在科技馆、博物馆、图书馆，还有室内游乐场打发掉大量的时间。可如今，旅行就别提了，室内场所大都不开了，就算待在家里也不能请朋友来玩。
没办法，在冰天雪地里放放风，做点户外运动，就成了为数不多的消闲娱乐了。简便易行的滑冰自然是首选，也就变得比往年更加炙手可热。
去哪滑冰呢？这本来不是一个问题。多伦多的冬天滴水成冰，市政府运营的户外滑冰场所在皆是，全都免费。想要条件更舒适些，社区中心里面有的是室内滑冰场，所费也不过三瓜两枣。
可是今年不同。就像所有本来不成问题的问题一样，滑冰现在也成了问题。社区中心已经关了大半年了，室内滑冰场想也别想。好消息是户外场地仍然开放，但坏消息是一票难求。
这种户外场地原本是随到随滑的，无需预约。可现如今滑冰场成了抢手货，为了保持社交距离，各种规定相继出台。像原来那样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是不可能的了，必须事先在网上预约。我家附近的两个滑冰场，一个是每周一早上9点开始预约下周的时间，另一个是每天早上8点开始预约次日的时间。无一例外，都是在开放预约5分钟之内全部客满。
这是因为位置实在太少。每一场只有45分钟，接下来工作人员花15分钟清洁消毒。这还不算，每一场只能进去25个人。这种活动往往是全家出动。尤其是带孩子的家庭，小孩不能自己进去，所以每一场最多也就只能容纳七八个家庭。
近处的滑冰场抢不到票，我的目光投向了20分钟车程外的一处小湖。这湖有多大呢？绕湖一周，大都是私人住宅，如果绕着湖跑步，只能在私人住宅之外的街道上跑，这样曲里拐弯的一圈下来只不过四五公里。我也在湖里游过泳，横穿不到一公里。
这样大小的一个湖，极有可能是死水湖，湖水靠的是冬天积雪融化。没有源头活水，天一冷湖面冻住就是天然的滑冰场。
十来年前这个小湖非常安静。除了常有人把独木舟和皮划艇用车运过来，在这里放下水，此外几乎没有游人。几年前湖边修了一座公园，有沿湖的步行道，颇具规模的一座儿童游乐场，儿童戏水乐园，外加一大片绿树掩映的草地，极适合野餐烧烤。
于是这地方成了我们夏天周末说去就去的一个公园。把一艘小船扛在车顶上运来，一家人在湖里划上一会儿，接下来小姑娘或是玩沙子或是去游乐场，大人则在一旁撑个帐篷休息，看几页书，再看看湖边觅食的鸭子和大雁。今年小姑娘竟然还爱上了钓鱼，一到周末就拉着爷爷奶奶往水边跑，这个小湖也是他们常去的地方之一。
可是冬天我却从没想过来这里滑冰——这样一个空旷的湖面就是夏天风都时常刮得呼呼作响。要不是这个冬天实在走投无路，我也想不起这个地方来。
来了一看人还真不少。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打冰球的，因为那是集体项目，成群结队才玩得起来，自然声势浩大。滑冰的以大大小小的孩子居多，在家长的陪伴下，散落在湖面上。也有不带孩子的成年人，三两好友结伴前来。
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在冰上翩翩起舞，做出花样滑冰的各种高难度动作。她的男友或是教练在一旁拍摄视频，看样子像是自娱自乐，又或许是哪个自媒体平台上的网红也说不定。
我们也就找块空地滑起来。我不会滑冰，妈妈领着小姑娘滑。说是妈妈领着，其实小姑娘比她妈妈滑得好多了。学过两季，虽说一年半以前就已经停了，但每年冬天自己都滑，动作越来越娴熟了。
“你看我画了一棵圣诞树。”小姑娘按着以前在花样滑冰课上学的技巧，倒退着滑出弧形，冰刀在冰面上留下的痕迹宛如一棵圣诞树。
“不错。”我说：“现在越滑越好了。再来点别的吧。”
“我想做那个跳起来转身的。”
“好的，来吧。”
“我怕摔跤。我先到雪多的地方试试吧，摔到雪上不疼。”小姑娘挺会盘算。
在冰面上积雪厚度地方试了试，没转到180°差不多也有150°，最重要的是没摔倒。这个动作是她离开滑冰课之前不久学的，一直没练会。大概是现在年龄大了一些，力气也大了一些，跃跃欲试起来。经此一试，没有摔跤，信心大增，就不停地在冰上跳了起来。
滑了一会，看看远处还有钓鱼的。电钻、鱼竿、鱼饵、折叠椅、折叠帐篷，放在一个雪橇板上，用一根绳子拉了往湖中间理想的钓点走去。我们好奇，走近了瞧瞧，海碗大的口子破冰而成，一根鱼竿用个架子托住放在那里，也没人管，颇有点姜太公钓鱼的意思。
滑冰好玩是好玩，不过要是下过了雪，事情就不一样了。滑冰和打冰球都需要一块平坦的冰面，要是坑坑洼洼高低起伏，一来是容易摔跤，二来是滑不出速度，三来是花样滑冰的孩子要想做那些时进时退时快时慢时而跳跃翻腾的动作也就更难。
遇到这样的情况，有经验的人都是有备而来。扫雪用的大铲子是加拿大人家家户户必备的工具。这时候带到湖上来，铲去积雪，扫出一块足够大的空地。既给自己用，也不吝惜与同来湖上滑冰的陌生人分享。
不但湖上扫出来的冰面可以分享，就连私人花钱出力搭建的滑冰场也可以无偿提供给邻里使用。
一进11月我就为怎么度过这个漫长的无处可去的冬天费起了脑子，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在后院搭一个小小的滑冰场。
这事听起来不难，网上有很多教人自己做滑冰场的视频。先在草地四周围一圈挡板，地上铺一块厚厚的塑料布。水浇上去，气温一低冰自然就冻上了。我能想到的事情，聪明的商家自然不会错过赚钱的机会，早早就摆出了自建冰场的成套材料。
可仔细一想，事情并不这么简单。首先是水源。每年入冬之前必不可少的一项工作是把从室内通向后院的水管关闭清空，要不然结了冰挤爆了水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到了气温低到可以结冰的程度，多半还得用一条橡皮管子从家里把水引到后院去。
这还不算完，要想一直保持冰面光滑平整是要费些功夫的。在公开营业的滑冰场，不论是收费的还是免费的，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专人负责清理冰面。这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在一辆形似坦克的大车上。车身上带着两个巨大的天然气罐。
这个扫冰车干三件事情。车身中部有几个巨大的圆形扫帚，就像国内城市常见的街道清扫车一样。扫帚所到之处，冰刀铲出来的碎冰屑一扫而光。车尾还有两把直径半米左右的螺旋状刀具，对冰面进行二次平整。
扫冰车随身携带一个大垃圾箱，扫帚和螺旋刀扫出来的碎冰屑都装在这个大箱子里，运到冰场之外扔掉。冰面平整好之后，车尾部还能均匀地喷洒出热水。这些水迅速凝结成新的冰面，滑冰场就变得光亮平整了。
要是自家后院搭这么一个滑冰场，维护工作少不得就要靠手工完成了。这活可不轻松，单是想想怎么把热水从家里运到后院我就头大。计划还没成型就被我果断放弃了。
但总有不怕麻烦的人。朋友告诉我，我家附近的一个公园里，每年冬天都有几家邻居合伙在那里自制滑冰场。今年当然也不例外。搭好了冰场，出钱出力的这几户人家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谁都可以去用。
不过问题也就出在这儿。朋友说人太多了，很难保持社交距离。还是去湖面上吧。
不料世事总是难以尽如人意。这个一月，中国许多地方出现了反常的低温，可是多伦多却迎来了一个暖冬。
气温不够低，湖面上的冰冻得够不够结实呢？果然，上个周末我们又来到小湖边上，刚一到就看见湖边立着一个巨大的告示牌，上面四个字——"Thin ice. Keep off."（薄冰毋上）
小姑娘看了，问我：“那上面写的什么？”
“你自己看看，”我说：“那上面的字你都认识。”
“Thin ice keep off，”小姑娘念了一遍，说：“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冰可能比较薄，怕有危险，让大家别到冰上去。”
“那我们不能滑冰了吗？”
“应该还好吧，”我说：“冰上那么多人，应该没有危险，我们就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滑吧。”
玩了好一会儿，尽了兴，肚子也饿了，我们收拾装备，准备打道回府。刚从冰上下来，就看见路边齐刷刷来了四辆警车。几个警察从车上跳下来，边走边高声大叫，让冰面上玩耍的人离开。
眼看着下个周末马上就要来了。面对第二波疫情，今天开始，全省实行居家禁令。除非必要情况，所有人都得乖乖在家呆着，不能出门。
省长规定可以出门的必要情况，包括买菜买药，看病，锻炼身体。在媒体的追问下，卫生部长对锻炼身体这一项做出了解释，出门跑步散步，滑冰都是可以的。
然而，今天下午气温升到了5°C，天气预报显示周末气温持续高企，还伴随雨雪。这一来，不用省长颁布禁令，也不用警察驱赶，湖面滑冰也不能去了。省省吧，待在家里。
这样的时刻，不由得想起了2002年版的5加元纸币背面的图案，那是一群孩子在天然环境下进行各种冰上运动，配了一段加拿大著名法语作家Roch Carrier的文字：
童年时候，冬季是很长很长的季节。我们生活在三个地方——学校，教堂和滑冰场——但我们真正的生活只是在滑冰场上。
疫情之下的暖冬，孩子们对这个冬天，对这个冬天的滑冰场，会有一个不同以往的记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