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
爸爸是个摩托车司机，早年下海闯荡，回乡后，所有积蓄拿来买了这台摩托车，平常拉着客从村头载到镇上。小小赚个十来块。
而我的妈妈，是爸爸在外闯荡时认识的，现在在村里开摩托车修理铺，是村里唯一的一家。
她负责修理的主要是我爸的摩托车。
这种家庭下，我自小都和摩托车有缘分。
我的学习很不好，初中都留了三次级。同学们都很嫌弃我，说我是个弱智。
可我的妈妈却一直鼓励我，她说我是她这辈子最骄傲的存在。
十八岁的时候，作为成人礼，妈妈送了一台快要报废的摩托车给我。
那是我收到了最好的礼物。我把它取名为“铁牛”。
我好开心啊。
但是，我也好难过。
因为爸爸在这一年，去世了。
他走的那一天。我逃课去了网吧。正沉浸在召唤师的世界里。
妈妈和班主任到晚上才找到了我。那时候爸爸已经断气了。
班主任没有把我逃课去网吧的事通报学校处分。妈妈也没有骂我。只是拖着我的手，从镇上走回了村里。
那是在十二月的初冬，风特别的冷。
刮在我的鼻子上，让我快要呼吸不出来。
妈妈说，爸爸临终前，还在叫着我的名字。可是我没有在他的身边。
老师说我是一个反应很慢的人。
即便是在父亲去世这一件事情上，我也是反应出奇的慢，就像别人总骂我的盲僧是老年人手速一样。
直到后面告别爸爸的遗体，下葬，最终化成了一座几平米的坟墓。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感到悲伤。
在爸爸走后的第二个星期，我要去上学的时候。
习惯性等待他骑着摩托车载我，却看到那辆摩托的坐垫落了尘。
我总算反应过来了。
爸爸是死了啊。
我难过了好久好久。
妈妈说爸爸去了天国，成了神仙，会保佑我们。
我知道妈妈是在骗我，因为我总能看见爸爸。每个夜晚，闭上眼睛的时候，他都会在。
所以爸爸不是去了天国，只是住在了我的梦里。
那一年，我留了第四次级。
十九岁的我坐在这个普遍年龄比我小的教室里，总是那么的突兀。
我不止一次跟妈妈说我不想读书了。
可一向温柔的妈妈在这个问题会变得很严厉。她跟我说，不读书的话，我们家永远都走不出这座山村。
还小的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走出这个村。
长大了之后，坐过一次大巴车的我想，可能是我们家族都有晕车，坐不了汽车，所以只能够用走出山村吧。
2
我有很大的梦想。就是要去看海。因为海水很蓝，快要跟天空一样蓝了。还有海鸥很白，快要跟云一样白了。
十八岁的生日，铁牛来到我的身边。
兴奋不已的我准备一个晚上，规划了看海路线，心想能够完成自己一个心愿的时候，却赶上了禁摩行动，铁牛开到镇上就被交警拦走了。
没有了铁牛。
我又转身去了汽车站，买了一张到海边的车票。
在候车区等了半个小时，总算上车了。
前脚刚一踏上，就呕吐个不停，被司机赶了下来。
我才知道，我们家族都有遗传的晕车。
自那之后，我好久好久都没有再走了。天天躲在房间里，心里很是不甘心。
因为我才反应过来，铁牛被交警拦走了。
没多久，在外面打工回来的好朋友阿科回来了。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一个朋友。
他来到我的房间，随意的坐在地上，摆了摆手说外面很混乱，孤身一人的话，光鲜亮丽的走出去，可能晚上回来连袜子都不剩了。
听到他这样说，外面好像真的很乱啊。
但是我更加好奇了，要是不穿袜子的话，会怎么样呢？
阿科没有回答我，他带着我去了镇上的一家奶茶铺。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的我，被精美的装修给吓得不行。
看到餐牌上的价格，更是让我节节败退，拉着阿科的手就要出去。
他倒是一副习惯了的模样，点了两杯最贵的奶茶，还有一份薯条。
于是，我吃到了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小吃，还有最好喝的饮料。也就是在这间奶茶铺里，我遇见了这辈子最喜欢的一个人。啊雅。
啊雅是在我的隔壁座。在人群里面一点都不亮眼，可我却好像被她的温柔和笑容吸引住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用阿科给我的旧手机加了她的QQ。
她对于我的主动很是诧异，但也没有拒绝。
所以我想，她可能也是喜欢我的吧。
我总是在QQ里找她。
通过聊天，我知道她是在一家厂里上班的，也知道她年纪大我一岁。
她很温柔。
每天都会跟我聊天。
会关心我吃饭了没有。
会督促我好好学习英语。
会跟我说起她的坏领导和搞笑的同事。
最主要的是，她和我一样，也想去看海。
我坚信自己找到这辈子的依靠。
鼓起勇气向她告白。
可是她却拒绝了我。
轻描淡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拒绝了我。
她说她有了相亲对象，不久可能就要结婚了。
我有些迷茫，我怀疑，在这前面的并不是她，那些温柔的话语，那些一起的梦想，都是另外一个人对我说的。
现在拒绝我的，才是真正的阿雅。
这一次，我反应很快。
快得眼泪在下一秒就流了出来。快得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卷缩在自己家冰冷的地板上。快得我连时间都忘记了。
我很难过。
是跟爸爸去世那天的难过不一样的难过。
我见不到爸爸，是因为爸爸死了。
我见不到阿雅，是因为阿雅不想见我。
我知道爸爸是爱我的。
我也知道，啊雅是不爱我的。
表白被拒绝了之后，我总是想要忘记啊雅。
强忍着想要发信息的冲动。
但都克制不了。
所有我想要跟啊雅做的事情，全部都在我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只不过陪啊雅的人，变成了那个我从没见过的相亲对象。
发了信息，啊雅没回复的时候。
我就在想，她是不是跟那个相亲对象好上了。她是不是已经跟他牵手了，是不是已经跟他接吻了。
我越想越害怕。
我越想越难过。
我躲了起来，躲在了衣柜里面。
我把手机的流量给关了。装作是因为没开数据，所以才没收到啊雅的信息，心想啊雅肯定会很担心我，肯定发了很多条信息给我。
可当我走出衣柜，再次打开数据，还是没有任何提示音的时候。我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我安慰自己说，肯定是我的手机坏了。才会收不到信息。
3
我开始慢慢接受了现实。
接受了啊雅不喜欢我的现实。
接受了我终究是孤独一人的现实。
啊科在村里开了一家店，是卖早餐的。
他跟我说他再也不想出去了。外面实在太累了。
他找到了一个媳妇。是个脸有点圆的女人。
在同一时刻，妈妈的摩托车店铺因为没生意，关门了。
她每日都到外面帮工。一去就是一整天，很忙。
我在她出门的时候假装去上学，在她回家的时候假装放学。
其实我都是重新泡在了网吧。
我没日没夜的玩着，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因为一停下来，我知道我又会找啊雅。
我知道我忘记不了她的温柔，忘记不了她的好。
妈妈说，如果我有一天会娶了媳妇，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就像能见到我初中毕业一样高兴。
但是她都见不到了。
还是在网吧了，还是在那个角落的位置。
还是那个讨人厌的班主任。
只不过这次来的只有她自己。
她说，我的妈妈在工地里，被一根横梁砸中，当场就去世了。
我关掉了电脑，站了起来。盯着厌恶的班主任的脸。
一步步迈了出去。
妈妈的家人都在外地，她是自己一个人跟着我爸来到这个乡镇的。
所以她的葬礼上，看不到我那她口中的很好的舅舅们。全部都是我一个人操办的。
我很想告诉啊雅。
我知道她会安慰我。
可是我怕我会摆脱不了。
我会永远陷入她的漩涡当中。
爸爸去世的那天，我看到妈妈哭得很伤心。
她抱着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一定会照顾我，会把我培养成一个大学生。
这是妈妈最大的愿望吧。
我小的时候问过爸爸，他的梦想是什么。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我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
那一刻我没懂。
直到看见妈妈的遗体，以及她拼尽全力要给我最好的环境，不让我承担家里的劳苦的时候。我想我懂了。
我知道我是个反应很慢的。
足足反应了两年，才把这件事给反应过来。
4
初中毕业那天。
所有同学的家长都去了。
在校长的演讲下，宣告了初中生涯的结束。
每个同学都有爸妈的陪同，去领了毕业证。
虽然我是独自一人，但我还是去了。
我想妈妈在我的梦里会很高兴的。
中考过后的二十天。成绩出来了。
就像意料中一样，我没有考到高中。
啊科倒是不以为然，他的早餐店做的有模有样，生活算是很好了。
最主要的，他的儿子在下个月就要出生了。
他告诉我，我可以在他的早餐店里打下手，每个月会给我点钱，以后我攒够了钱，也能自己开店。
我没有接受。
只是回到了家里，把父亲落尘的摩托车擦洗干净，把我的毕业证，放在母亲的床头。
后来，啊雅结婚了。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
这一次。
我没有回复她的信息。以后都不会回复了。
我收拾好了行李，把家里的门好好锁上。再把钥匙扔到楼顶。
这时候的天空很奇怪，是红色的。大概就是火烧云吧。
背着行李的我，一直走一直走。
我想去看海。
我想走出这个山村。
我想，爸爸妈妈会支持我的。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