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于轩被堵死在小巷子里。

准确地说，对方没有敌意，只是巷子太小，几个青春期发育良好的男生往那儿一站，林于轩唯二的路就是打个地道或者张开翅膀飞过去。

每个学校里都有这么一拨人，行事张扬，老师口中的“差生”，同学们喜欢擅长把他们“妖魔化”，而他今天一见才知道虽然他们并没有凶神恶煞的外表，但是说他一点不怕，那是假的。

杨晓超没想要干什么，要不是姚星突然喊了一声“班长”，他还真是差点记不起面前这张脸是配了个什么名字，索性把球杆往地上一戳，手插着裤袋，干脆大大方方地多看了几眼。

莫名其妙不期而遇的对峙，气氛微妙，如果对面不是像现在这样站着一群大老爷们儿，还是有几分浪漫意味。 林于轩对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印象，本来说声“借过”就能解决的事，被姚星的一声招呼复杂化了，他是不是该回个礼？

他现在境遇倒是和校长有点像，反正校长见到所有叫不出名字的同学都会亲切地说一句“同学们你们好”。

他正在想要不要追随一下领导，杨晓超说话了：“你同学？” 姚星发现他是跟自己说话连忙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林于轩：“嘿，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 杨晓超瞥了姚星一眼。

林于轩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嗯，路过。”

他看着杨晓超的表情，不由在心里感叹姚星你真是个傻大个儿。

杨晓超突然涌上一阵怒气，干净整洁的校服，简短的回答和他难得施舍的点头致意都让他觉得不快，他的文化水平是不好，但也没有差得一句话超过三个字就会听不懂！ 杨晓超眯了眼：“那你刚好请他一起来玩。” 他没有正眼看姚星，姚星却略微为难地看着他：“超哥，这…”

“愣着干嘛？”

“杨晓超我说你他妈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姚星又哪里惹到你了？”

姚星有点惊讶地看着那张精致的脸，他无论如何不相信她会帮他说话。 杨晓超攥起了拳，穿着T恤和松松垮垮牛仔裤的女孩子踢了踢围着的人：“去去去！就那么大点地方，你们大咧咧站着干嘛？开party吗？”说着马上就整理出一条道儿来。

林于轩见状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女孩儿笑容灿烂 。

“同学，再见啊！”

看到林于轩从容的步伐微微晃了一下，她笑得更加满意。

“顾溪晴，怎么这么开心？”

女孩子仰头看着杨晓超，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你都快赢了你不知道吗？”

她的牙齿看起来很可爱，杨晓超回头看着只剩了一颗球的残局，白球被对方打在了绝好的位置。松开了拳头拿起球杆，漂亮地一杆进洞，他笑了。

看着他脸上扬起炫耀胜利的笑，仍是稚气未脱的模样，顾溪晴忽然又有点心安。

二

新学期林于轩换了同桌，是个不认识的转校生，叫叶橙，微微有点胖，还有些小雀斑，很普通，眼睛却黑黑亮亮地打量着周围，打量着身边这个白净的陌生男孩。

他 再一次见到顾溪晴是半年之后。在半年里，他考了三次全校第三，一次全校第二，而叶橙考了四次全校第一，让全班同学对这个她这个插班生肃然起敬。

他很不在意，在叶橙没来之前，他就时常因为语文太差而不太稳定，相反叶橙任何科目都很稳，所以林于轩并不觉得她抢了他什么。身边的女孩子对他倒是时常关注，是试探和不甘。

稳坐第一还想要什么？林于轩在想用功的学生是不是都会把脑子用坏了？

在学校门口,顾溪晴身边依旧站了杨晓超，搭着杨晓超肩的是个面生的男人。两相比较,野狗少年杨晓超就是一血统纯正的祖国花朵，而那个男人的毫不掩饰的低俗让林于轩的感觉十分不舒服。

“就看看热闹，我还要你动手不成？”那人在跟顾溪晴说。

“我…作业多，不去了。”

“呦，大小姐你还做作业呢？真是吓死我了。”

“说真的，我约了人。”

听到这里,林于轩准备走开了。

“得了，你的朋友我哪个不认识？”杨晓超开口，“你不想给那帮人一点教训吗？龚哥出手绝对是赢！”

顾溪晴清清脆脆的笑声传到了林于轩耳朵里：“哈哈，是吗？”

“顾溪晴！”

清朗沉稳的声音，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男生不急不缓走来，像八年前一样站到了自己身边，穿着丑爆了的宽大校服，轻声唤她：“顾溪晴，我们走吧。”

像是穿越了，顾溪晴觉得这事真有趣，双手插着裤兜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等等兄弟，要干什么？你谁啊？”龚世天伸手拦住他。 林于轩往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避开了龚世天的接触，礼貌地微笑，指了指顾溪晴：“找她。”

杨晓超先反应过来，颇有些好笑地问顾溪晴：“原来是他？”

龚世天也明白了，但是这半路杀出来的小白脸真是顾溪晴约来的？找人学习？她还真转性了不成？

“也是他妈绝了！”杨晓超轻轻骂道。看着杨晓超变了脸色，顾溪晴脸上立马堆起了笑意，摊了摊手：“你看，我不能爽约不是嘛？”

林于轩泰然自若地让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又是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说了声“再见”。 虽然杨晓超很早就知道，但就在刚才，他再一次确认了：他恨死他了，恨死他这个教科书式的点头致意。

顾溪晴保持着距离，林于轩听脚步声，判断她跟自己距离一直没有减少，就放慢了脚步，到十字路口总算是并肩而行了。

“怎么走？”

“不是你来找我的吗？”她无情地揭穿他之前的谎话，毫不掩饰的嘲讽。

“所以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家。” 他依然轻松的口吻和毫无窘迫的样子让顾溪晴不是很想看见，她挥了挥手：“逗你玩的，不用让你担责任，我自己走。”

林于轩出乎意料的固执：“我说我会把你安全…”

“我他妈到底哪里看起来那么不安全？我影响城市治安了吗？” 林于轩偏头认真地想了想：“嗯…”

顾溪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林于轩以为她生气了：“上回你帮了我，我知恩图报，你不回家也可以，去哪里我跟着你。”

顾溪晴也是服了他这爱憎分明的脑回路，叹了口气：“那回家吧。” 她态度转变太快，林于轩愣了一下才追上了去。

“以后放学要马上回家，你妈妈会担心的。”

“哎呀烦死了，她亲口叮嘱过你了？我就是最讨厌你们好学生总是一副什么都是自己最懂的样子！”

“我就是知道！” 林于轩口气也有些坏，杨美华离了婚就这么一个女儿，加油站工作辛苦没时间好生照看她。上次林于轩和妈妈去加油又遇见她，两个女人说的话倒是被他听了个十成十。 记忆久远，顾溪晴不想跟他吵架，不愿意让经历时空而至的脆弱情谊因为这与他并不相干的事情又变得面目狰狞。

三

杨美华看见林于轩送自己女儿早早地回来，苍白的脸上显现出一丝红润来，之后几乎天天让顾溪晴往学校带水果给林于轩。 顾溪晴十分不愿意：“又不在一个班，老往别人班凑算怎么回事？我跟他不熟。”

“你们幼儿园好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就不熟了？” 妈妈的话把她堵得无力反驳，只好隔三差五拿着苹果去拜访。

一开始林于轩也奇怪，拿着顾溪晴塞给他的苹果愣愣地盯了半天。 这个年纪的人，无比敏感。他们班里的同学也都伸长脖子看着，发现是异性，更加是像看猩猩一样看。

顾溪晴不想做猩猩，不耐烦道：“别傻愣着了，就是个苹果，你还能看出花来？我走了，再见！”

林于轩更懵了，机械地说了声再见，一段时间后才反应过来，这约莫是自己做保镖的工资吧。 然而一个星期后，他觉得杨阿姨是不是把自己工资想的太高了。他跟顾溪晴坦诚地论了论自己的价值，顾溪晴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少年别低估自己，你的价值大概还有一个星期那么长，一星期后我们家就没苹果了。”

说完自己也愣了愣，又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爪子放下来。 林于轩挠了挠头：“那这样吧，白吃你这么多苹果也不好意思，你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听到他这样说，顾溪晴觉得这是不是坐实了那天校门口的谎言？不知道为什么，倒是多了些轻松，她别开了脸：“再说吧。”

在运动会100米决赛上林于轩扭伤了脚被扶回教室。顾溪晴忍不住骂他骚包，明明赛前感觉不舒服还拼了命地要拿第一，行，第一是拿到了，做一个星期瘸子也是没跑了，真是不知道哪里聪明？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拎了只洗得干干净净的苹果趁着人都在操场上时来看他。 到了才发现林于轩一个人在教室趴着睡着了，身上盖着一块蓝色的小薄毯子。顾溪晴轻轻走到他身边坐下，注意力却被那块毯子吸引，越看越觉得熟悉，终于想起来林于轩幼儿园用的也是这块毯子。

幼儿园都有午睡，一排小床，像养小猪一样大家头挨着头，看着有趣。幼儿园统一被子有点厚，顾溪晴睡在林于轩旁边，本来就好动得很，天气一热就睡不着。而林于轩每天一定要睡午觉，睡不饱就有起床气，不哭不闹就是绷着小脸不理人。实在受不了顾溪晴，他就把妈妈给他带的薄毯子给了她并严厉警告：“别动了，我都睡不好觉了。”

蓝色的毯子上有浪花，还有一条傻乎乎的大白鲨鱼，顾溪晴拿起来看了好一会儿，发现一个角上还有好多针脚，于是林于轩再度被吵醒。

“这儿绣的是你的名字吗？”

“嗯。”

“你妈绣的？”

“嗯。”

“绣得好好看。”

“嗯。”

“我让我妈也给我绣一个。”

没人回答。

“…你不盖被子会不会冷啊？”

“不会。你能好好睡觉了吗？”

虽然还想问些别的，林于轩也没有很厌恶很大声地跟她说话，但是她就是很听话地安静了。不过她记得林于轩后来还是不争气地感冒了，顾溪晴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林于轩，感叹道男主命果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阴影拢着林于轩的脸，风吹树动，他的容颜忽明忽暗，正如在顾溪晴印象之中般晦涩不明。他额上有些微汗珠，发梢也挂着些许，看着安静又生动。她趴在桌子上看他，阳光就完全照着她的脸，像面前这个男孩儿身上的光环一样晃得她睁不开眼。她忽然觉得很美丽，这个脸庞干净的男孩儿，不会说脏话也不会说好听话，有时安静，有时却争强好胜，跑到终点马上跟对手拥抱，自己却已经痛得一瘸一拐。 她翻着毯子的四个角，找到那片绣着名字的地方，细细地摩挲针脚细密的“林于轩”三个字。 林于轩终于醒了。他眼睛都没睁开，睫毛还在打架，看着眼前的东西，有些瓮声瓮气地问道：“又是苹果啊？”

面前的顾溪晴几乎要和阳光融为一体。

“最后一个，我的学费交完了，你明天能给我正式上课了吗？”

“啊？当然，当然！”林于轩瞌睡都醒了，“你愿意就好。”

这话真是好听啊！

四

一群女生聚在一起说话，激动地争论，时不时爆发出笑声。顾溪晴慢条斯理整着书包，她一般进不到这样的团体当中。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不愿意带她玩儿，她身上可是连个纹身都没有，她们怕什么？正这样想着，忽有女生转过头来问她：“顾溪晴你说，到底是周笔畅厉害还是李宇春厉害？”

顾溪晴忍不住笑了，或许也只有在这种势均力敌的分歧当中自己才会是一股重要力量被拉拢。

“我吗？”她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我喜欢王菲。”

看着她的背影，女孩子们忍不住嘀咕：“是今天晚上超女决赛啦，谁问她王菲了？”

转眼过秋，顾溪晴都惊讶林于轩已经帮她开了快两个月的小灶，虽然知道自己并不笨，但是快速的进步还是让她很吃惊。对此，林于轩倒毫不谦虚 “没想到我还有教书育人的天赋。”

一开始补课，一些简单题目她还混得过去。林于轩扔了很多几何题给她，她就捏着直尺和量角器过去。过了许久，林于轩问她：“证出来了吗？”

她胸有成竹地回答：“58.3度。”

林于轩皱眉：“你是怎么证的？”

她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量角器：“我量了五遍，绝不会错！”

林于轩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沉默了一会儿倒是轻笑起来：“你量角器倒是使得顺手。”

顾溪晴突然有点紧张，怕自己一贯的无理取闹让他觉得恶劣了。 林于轩反而放下手上的活儿，拿起她的笔：“你看，这里做一条辅助线就清楚多了。你知道做辅助线也有技巧吗？有时候就像神来之笔……”

林于轩滔滔不绝地说，声音沉静舒服，顾溪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杨晓超找过她好几次，放学双休日出去耍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要叫上顾溪晴。顾溪晴一开始还答应，后来补课时被林于轩“赏了”几个白眼之后，杨晓超再来找她，她就回了两个字：“不去。”

没说原因也不解释，时间长了杨晓超总是觉察出一些来。他的生活圈子给予他敏感嗅觉，教给他的是无论何事必须先发制人。但他发现从第一次跟林于轩交锋开始，自己时时抢占先机，到头来却还是被动，这让他很挫败。确实存在“天生的优越感”这个东西，杨晓超刚好就遇上了 。

然而顾溪晴来找林于轩的时候，教室里还有他的同桌，看见顾溪晴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林于轩在询问她：“你没事吧，要不要我们陪你一会儿？”

声音很小但顾溪晴听见了。 那个女孩子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先走吧。”

顾溪晴小声问她怎么了。女孩子涨红了一张脸，几粒小雀斑更加明显：“我那个…来了，裤…裤子上沾了一点，我想等人走完了再回去。”

顾溪晴会心一笑，这还不简单！她把林于轩拉起来，推着往门口走。

“你做什么？”

“大哥你就别起哄了，还问我做什么？”顾溪晴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就别担心了，我会陪她回家的，这种事儿我做得肯定比你好。”

她总是伶牙俐齿让自己语塞。以前他最想自己运筹帷幄，做事也最讲光明磊落四平八稳，但现在只要顾溪晴在身边总是琢磨出些新玩意儿来，有惊喜也有惊吓。他渐渐倒也习惯，竟发现比以前充实的生活又多了好几分开心。 林于轩无奈地摇摇头：“你可得靠谱儿一些。”

“我的皇上您可放心吧，奴才一定不负重托！”

想起顾溪晴这段时间的变化，林于轩还是放心的。 顾溪晴解了叶橙的校服系在她腰上刚好遮住污渍，陪她走在路上。叶橙说：“真谢谢你们俩！”

顾溪晴摆摆手：“不用谢啦，都是女生，谁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呢？你也不用谢谢林于轩了，他才是越帮越忙，好心办坏事。”

“别这样说他，他，”叶橙轻声说道，“他很好。”

“是，是，他脑子是很好啦，也就剩脑子好了，其他事情上就是个白痴，还问你这种事，尽让人尴尬。”

“没有，是他先看见我椅子上有血迹，才找我要好的女同学来提醒我，不然我根本都不知道，还跑去上体育课了。”叶橙解释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椅子上的血迹还是他…他帮我擦掉的。”

顾溪晴愣了愣，总算明白了叶橙说的是哪里好，也挤出一个笑来：“确实。”

是了，你总是很好很好，哪里都好，面对杨晓超都不愿落下风，我怎么还会有怀疑？我明明一直都知道。

五

“你是不是最近状态不好？”叶橙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

“如果有问题，我…我或许可以…”

“我说了没有！”

叶橙被他忽然提高的声音吓得有些愣，林于轩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变化无常 “对不起。”

叶橙摇了摇头。没关系，不过是成绩略有起伏，其实也没差多少。蒋老师大概也只是找他谈谈心而已，毕竟……毕竟他是被给予最大厚望的那个。只是发泄一下情绪，原是自己妄想，他这样傲气的人怎么会接受自己的帮助。她一回头，却看见顾溪晴来了，也不知已经在身后站了多久。自从上次送自己回家，她觉得顾溪晴是个明媚又有趣的女孩儿，两个人倒是熟悉不少。

顾溪晴把习题集做完后推过去，林于轩认真检查起来，她干脆用右手支着头看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转念一想，她凑近了一些问他，“你能不能唱七里香听听看？”

“我不会。”

“骗人！这歌传唱度这么高。”

“我真唱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林于轩有些局促，“我唱歌跑调。”

顾溪晴哈哈大笑起来，她当然知道了。幼儿园春游去了嘟嘟城，在剧场里的时候，她跑上去唱歌，杨美华和于慧文就让小林于轩一起上去。他当然不愿意，还是她在话筒里大喊了一声“林于轩，你给我上来！”才让他生无可恋地上台。

结果没想到这个少爷不仅音准迷幻，节奏还堪比rap，一首虫儿飞硬是被他唱得像马儿跑，她跟着他唱，最后气喘吁吁。

林于轩当然知道她在笑什么，反而有些坦然了：“那次我可是最佳水平了。”

“林于轩。”

“干什么？”

“唱虫儿飞吧。”

林于轩看着这张忽然认真的脸不似之前玩笑，她眼睛清清亮亮黑葡萄一样。想想八年故事之中，似乎只有这双眼还是昨日模样，他不由柔声道：“好。”

歌声里，顾溪晴嘴角越来越弯，你看，什么都没变，歌都还是一样的难听。

一曲唱毕，顾溪晴说：“林于轩，你以后不用来了。”

林于轩错愕：“为什么？”

“要中考了。”

“废话，中考了你才更要努力。”

“我会努力的，但你知道源实中学提前招生也开始了。”

林于轩变了脸色：“蒋老师找过你了？”

“何必让蒋老师来告诉我，源实看重理科，但还要综合考试，只要你好好学语文…”

“给你补课花不了我多少精力。”

“可还是要花不是吗？”顾溪晴扳正林于轩的身体让他看着自己，“我说了我会好的，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混蛋，你帮我很多，也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眼前的人实在陌生，那个玩世不恭鬼马精灵的小女孩儿哪里会有这样通篇成熟老道的论调，他突然有受到欺骗的愤怒。

“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两个果然都是一样的！”

我有最多一成不变的安稳，有几乎可以预见的未来，也最想要鲜衣怒马，恣意张扬。从狭窄小巷到书卷陪伴，有一天突然觉得生活似乎圆满了，我从未这样满意过，没想到只不过是在玻璃渣里捡到了糖而已。

林于轩背起书包只机械地说了声“杨阿姨再见”就走了。

“这孩子，怎么突然走了？”杨美华从厨房里端了茶叶蛋出来对顾溪晴喊道，“小晴，你们昨天不是在念叨以前幼儿园春游的时候我做的茶叶蛋吗，我做好了出来吃，明天记得让轩轩也吃啊！”

“妈，”顾溪晴从书房出来，呆呆地轻声唤杨美华，“他以后不来了，您别做了。”

林于轩还是考上了源实。知道这个消息的顾溪晴笑了，又继续出着手上的牌，她都记不清自己已经输了几局了。 生活又回到以前。玩闹打架，混着的日子潇洒，甚至没有生疏感，这使得那段时光和那个人就是镜花水月一般。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只不过她时不时会盯着作业本发呆，钝角锐角直角还是金角银角，反正无论什么样儿的三角形都举着它们的角使劲儿戳她。有时她连题目都看不懂，有时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是知道答案的。

我知道，你当时也不过就是少年的幼稚心性在犯浑，这片小地方和小纠结到底关不住你，你活该更加灿烂的人生。 只要他还记得虫儿飞怎么唱，她就觉得很好，但还是期待着他会再握着笔教她这该死的辅助线到底怎么添。

焦急的姚星打扰了他们一众人的牌局。

“顾溪晴你快去劝，超…超哥要跟一帮高中生打架，刀都拿起来了！”

顾溪晴赶到的时候，杨晓超正要出门去算账，她大骂他“混蛋”。

她问怎么回事，原来不过是因为杨晓超是个有情义做事也从不吝啬的，很多人更加愿意跟他接触，一来二去，龚世天便觉权威受到挑战，一言不合就起了争执。

顾溪晴扶额：“你何必跟他去较劲，还拿刀，想搞个大新闻是不是？”

“他还对你不怀好意，没得逞就挑事，还说你坏话。”

“他就算再怎么骂我又如何？我又不会少块肉！”

杨晓超愣了下：“可是我就是不爽！”

六

叶橙很忐忑，两个月前她就期待这一天。高中篮球联赛，同学们可以报名啦啦队和志愿者，她知道自己绝进不了啦啦队，就报了志愿者，终于今天来到这里，可以看看这个她梦想的高中。篮球赛在源实中学进行。

叶橙知道林于轩篮球打得很好，她马上在场上找到了他，她笑他还是穿了14号。以前她跟林于轩争辩灌篮高手里一定是流川枫最厉害，他说不，我喜欢三井寿，还倒打一耙说“你们女生就只看长得帅的”。真搞笑，三井寿不帅吗？

比赛焦灼，最后还有两秒球传到站在三分线的林于轩手上的时候，叶橙的心都到嗓子眼了。然而出手，灯亮，球进，手起刀落！球刷筐而入的声音伴随着全场的欢呼声，林于轩双手竖起三根手指，代表OK也代表三分，激动地蹦着向所有人示意但马上被人群淹没了。 他用最三井寿的方式结束了比赛。 看着被狂喜的队友使劲拥抱摸头捶打的林于轩，叶橙心里开出一朵不能让人知晓的花，毕竟江州一中可是输给了源实中学的呢！还是被三分绝杀，叶橙在递水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队员们的失落。

散场之后她向源实队伍方向追过去，拍了拍走在最后那个人的肩 “嘿！”

“嘿，是你啊。”

林于轩转过头，快两年不见，他高得让叶橙必须使劲仰头才能看到 叶橙抿了嘴笑，拿出身后的水：“给你的。”

林于轩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两瓶运动饮料，顿了顿，把它们拿在一只手上，腾出手来接过她的水：“谢谢。” 叶橙突然心里暖洋洋的，居然忘了说话。

“怎么了？”

“没，没事。”她叉开话题，“就是奇怪你的手怎么这么大？”

“手大运球才更加容易。”林于轩淡淡的解释，“大家都还挺好的吧？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以前的同学了。” “

都挺好的呀，我们都在江州市里，而你在这座全省著名的高中里自然听不到同学们的消息了，以前一起上竞赛班的老胡，小程就在我隔壁班，还经常看到附近职高的同学，还有顾溪晴，她也在……”叶橙突然意识到自己讲多了，当时的事情蒋老师虽然没有明说，大家其实多少知道一点。

“原来这样啊。”林于轩打开她送的水，喝了一口。叶橙看着他因为运动变得更加结实的肌肉，更加清晰的下颌骨线条和滚动的喉结，觉得自己像是被迷魂了一样。

“林于轩。”

“怎么了？”

“我要考北大。”

“啊？”

“我一定会考上的。”

林于轩看着她鼻子上一点一点的小雀斑，远处他队友已经在叫他了，携了丝笑意： “我祝你如愿以偿。”

八

林于轩坐在回江州的高铁上，那天叶橙的说的他当然知晓，初三被源实提前录取之后他也不用再上剩下的课。心情正差，他直到毕业都没露过面，只在拍毕业照时出现，并且趁此问了姚星顾溪晴考得如何。姚星憨厚，他并不用担心他会说出去给人八卦。

或许只要他能陪完那最后一段时光结果就会不一样……愧疚和想念让他像着了魔一样，回家第二天就跑去找她。 杨美华惊讶地开了门，顾溪晴只静静地看着他。两年不见她长高了些，皮肤更加白了，只是原来黑黑的眼睛里少了些天真活泼多了些狡黠。

“妈，我们出去溜溜，马上回来。”

杨美华说：“没事，没事，去吧！”

刚落过雪，林于轩把雪踩实了好让顾溪晴走得实在些，不易滑倒。他这样让顾溪晴生出一丝愤怒来，在三年前他的决绝里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

“找我干什么？”

“做什么像吃了火药一样？”林于轩赔着笑脸，“只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说说，你难道就拧着个疙瘩不想解开吗？”

“你行事不是一向只照自己的心情走吗，我习惯了，不需要解释，我随性得很，实在没有你说的疙瘩。”

“是吗？那又为什么赶着我走？”

顾溪晴知他说的是初三的事而不是现在：“有什么关系呢，你肯定过得很好，甚至更好。”

“少给我下这种确定的结论！”

顾溪晴被他吓到。 林于轩有些懊恼：“你们总是这样。蒋老师害怕没有好的教学成果就像保护大熊猫一样管着我，我爸妈以为我得到最好的就够了，在同学眼里我大概是最值得羡慕的人，就连叶橙都问出‘你有什么麻烦吗？’这种话。我能有什么事？我他妈能有什么机会走弯路？你们像水晶一样捧着我来满足你们的虚荣心，当我是什么？花瓶，奢侈品？还是千年一见的奇珍异兽？”

顾溪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神兽？你暴躁又小气，也不知道是饕餮还是貔貅！”

林于轩结巴了：“我…我哪里有这么丑，好歹算是瑞兽麒麟。”

“你…不要怪他们，”她终于心平气和，“他们都是爱你的人，永远都不要对爱你的人发脾气，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爱就突然没有了，它其实很来之不易。”

“可是我有思想有脑子，有自己的规划和决定权！”

“就因为你从来都条理清晰，知晓事理人情。所以我不找你，也不求你来见我，”顾溪晴轻叹一声，“我一点都没有后悔。” 看着他从晦暗到明亮的眼神，顾溪晴知道她没有做错 。

“其实我…我最想跟你说对不起。不是因为对你发脾气，而是作为朋友，每次都是我的懦弱逃避让你觉得不舒服，小时候是这样，初中了还是这样。杨晓超去打架的事我也知道一点…你放心！我回来了！”

从熟悉到陌生，这种不知不觉莫名其妙的远离本来就是因为人有三六九等分，常见的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业障，只不过总有一个人主动一些，不过让外人有个指责的对象，她又何曾不是退却的那个，全部怪罪于他也太不公平。

顾溪晴眼里蓄了泪，使劲地点头。林于轩无比欢喜，像个孩子般挠了挠自己剃得短短的小寸头。 他们之间不过是有些差距，一定跨得过去，因为面前是好不容易来到自己身边的少年和少年的赤子之心。

走着走着，到了一座小庙，又黄又旧的围墙，笨重的大门，顾溪晴突然说道：“我们进去拜一拜吧。妈妈最近身体不太好。”

庭院里倒是收拾得一丝不苟，淡淡的檀香，顾溪晴心绪渐宁，只见林于轩双手合十许愿道：“保佑小晴考到北京来。” 他朝顾溪晴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已经通过北大医学院的自主招生了。”

顾溪晴甚至觉得自己比林于轩都激动，却只说道：“你是不是傻啊？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开始处理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能断的就断，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一个清清白白没有负担的自己。而最糟糕的永远是人而不是是，面前背后指责背叛，嘲笑不自量力，他们不敢昭告世界，他们窃窃私语，却已经判了她死刑。这些都让顾溪晴疲累，但她在上课时却连瞌睡都不敢打。 姚星每次见到她都支支吾吾，话里话外都想让她回到他们的团体里。杨晓超的心思她都知道，顾溪晴觉得反正要跟杨晓超说清楚，倒不如早说了好，于是跟着姚星去网吧找他。 找了半天顾溪晴才看见一个化着浓妆专心看着身边男生打游戏的女孩，看着年纪不大，眼神里都是纯粹的温柔。 姚星对顾溪晴附耳道：“龚世天前女友，也不知怎么就迷上超哥了。” 杨晓超专注游戏对他们的到来浑然未觉，倒是女孩儿先看见了。

他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顾溪晴舒了一口气。杨晓超才反应过来，摘了耳机正好听见顾溪晴说“这倒也挺好的”，看看身边的女生，像是想证明自己清白一样举起了双手，脚底生了弹簧，一蹦蹦得离她三米远。

四个人这样的尴尬被林于轩打破。

“小晴，你怎么…”他扫了一眼这群人，语气带了一丝怒意，“怎么不消停呢？又来这里干什么？”

他不分青红皂白，顾溪晴也升起一股懊恼，冷笑道：“怎么？你能在这里我就不能来吗？”

“我…” 林于轩话没说完，身后有人喊他道：“我找到我妹妹了，阿轩，我们走吧！” 顾溪晴仔细一瞧，原来是叶橙啊。

“我来找人的。”

“哦，是吗？”顾溪晴双手抱着胸，“那我也是来找人的。”

“不要无理取闹，你就不能学好吗？”

无理取闹？因为害怕他不高兴，这几年她都快忘了无理取闹是一种什么感觉，今天倒是可以再体验一下。

“好人你不是见多了吗？我倒是无所谓好坏，随你怎么看！”

“你跟我走！”

她甩开他来拉她的手，林于轩猝不及防，碰翻了身边路过的人手上的杯子。 龚世天已经在旁边看了很久了，咖啡洒了他一身，新仇旧恨，他觉得眼前这个小白脸的脸更白了。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衣服上难看的湿迹和网吧昏暗的灯光让他眼神显得更加阴鸷：“原来是你啊。”

九

直到高中毕业，林于轩再次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但顾溪晴知道，这次是她主动的。 每一段关系，都需要经营和呵护，更需要天赐良机。很久以前，她得到遇见的机会，没有纷扰。她时常在想要是人与人的关系像真理一样是亘古不变的该有多好。而事实上，，肮脏和混乱早在他们第一次分道扬镳的时候已注定要跟着她，疏远和陌生根本一点都不是林于轩的错，是她自己不够好。那些差距像逾越不了的鸿沟，嘲笑她痴心妄想。使的她后来对这段关系做的一切修护和弥补都变得徒劳。当时她如何能骗自己一切是没有问题的？

那天她好不容易把林于轩从那场混战中抽离出来，让他离开是非，答应他自己会好好的，却望着他的背影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看见我的生活这样不堪；对不起，差点把你也拖进沼泽之中；对不起，我要把那天你对我说的对不起还给你，因为这次是我要逃走了。

网吧那一场架打下来，杨晓超受伤不轻，姚星很高兴顾溪晴又能跟他们一起吃饭兜风，叶橙却真的到了北大，而杨美华被查出来是胰腺癌。

这最凶险的癌症让顾溪晴只想多照看母亲。于慧文来看望过，说着说着杨美华又问到林于轩。于慧文说：”在美国做短期交换生呢，以后做医生，书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读完。”

顾溪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有推门进去。 后来因为到处看病，顾溪晴干脆搬了家，于慧文就再没出现过。 杨晓超却一直跟着顾溪晴，嬉皮笑脸的，蹭吃蹭喝，帮她把大米煤气罐扛上六楼，帮她修“咝咝”作响的灯泡，就这样过了两年。直到有一天在狭小的出租房内，顾溪晴会耐心地帮杨晓超清理打架新增的伤口。擦着擦着，杨晓超却听她小声说道：“我嫁给你吧。”

顾溪晴的两行泪，杨晓超看了心里突然很难过。

“杨晓超，你能不能娶我？”

杨晓超努力地找工作，工作里勤奋地跑业务，为了单子不要命一样地喝酒。 结婚之前顾溪晴又去了那座庙，安居于小地方的小庙却这么灵验，上次他把愿望说了出来最后果然落空，这次她要在心底默默许愿。

我希望，那个虽然唱歌跑调但是我见过最好的男孩儿，那个弥散在我青春时光里的人，一定要不知所踪，千万别再遇见我。 愿他无忧作少年，容颜不沧桑。

她感到自己被拥抱，她感到杨晓超在耐心地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脱去。他的怀抱越收越紧。

他爱她，像爱维纳斯，更像爱不可亵渎的圣女 。

“顾顾，我说过，只有我会永远对你好。”

她想知道林于轩现在在哪里，大洋彼岸或者更远？ 我就在这里，你，大概在我心里。

十

顾溪晴来到医院做检查，结果都很好。杨晓超也去神经内科挂号，他最近可能因为紧张，精神有点不太好，顾溪晴笑他小题大做。

医生才下午刚上班，他们来得早，护士说先进去等一会儿，医生去洗把脸马上就来。 刚走进门诊办公室，顾溪晴看见座位上还搭着一条毯子，看来医生真的是才刚午睡起来，只是那条毯子莫名有些眼熟。她走近执起毯子一角，不由得呼吸都有些加快，一边骂自己神经质，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一边却看见了那细密的针脚。

她攥紧了手里的名字：“晓超，我们换家医院吧。”

“为什么？市一已经是最好的了。”

“医生总是不来，我不想看了。”

杨晓超以为她是最近阴晴不定，小小一件事也能惹到她，但还是顺着她说道：“好，那我们走。”

“你在里面等着，我去把车开出来，外面风大。”

顾溪晴点点头，杨晓超前不久刚买了一辆二手宝来。 她百无聊赖，看了墙上的医生介绍，很快看见了那张清俊的脸，她看了会儿便觉得眼睛酸痛。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转头一看，相片上的人跑到了现实世界里也直直地看着她，他穿着白大褂，胸口还因为奔跑而起伏。

“对不起”顾溪晴先抱歉道，“把你的毯子揉皱了。”

林于轩摇摇头，努力着说话，一开口声音却有些喑哑。 “你好吗？”

这时杨晓超从门口走来，眼中也尽是惊讶。顾溪晴真心地微笑起来，手慢慢地，轻轻地，抚上挺着的大肚子。 “我们一家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