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读得丰子恺先生的散文集《活着本来单纯》,在第一部分第二篇《大帐簿》中丰先生所写之景之情,竟与自己幼年时出奇地相似:对明知的人生中惜不胜惜的琐事,心头却往往会徒添一分悲哀与疑惑来。
丰先生在文中提到,“郊外散步时,折取一根树枝当手杖,后来抛弃在田间的时候,总要对它回顾好几次,心中自问自答:我不知几时得再见它?它此后的结果不知究竟如何?”袋里摸出一把铜板,便又疑惑这铜板曾入过谁手,有过多少经历,又秘藏着怎样的是非曲直?“春风从窗中送进一片白桃花的花瓣来”,不禁又想“它本来生在哪一枝头的哪一朵花上呢”,它永远不得重归其故萼了,疑惑与悲哀便又袭了上来。
这让我不禁回想起幼年时,还未进入学堂之前,总觉得自己与常人有诸多不同。看到误落水中挣扎的一只蚂蚁,便会觉得心头一紧,待将它捞出水面,渐渐爬出自己的视线时,心中会惶惶然一阵失落与迷惘。不禁在想,它为何会掉入水中,此刻将爬向何处,它之后又会经历些什么。然而,这一切都是无从得知的,只留下心中那一抹挥散不去的低沉。
站在潺潺流动的小溪边,便会想这一刻我看见的溪水下一刻的归宿有谁知晓?家中养的金鱼死去,当把它埋入土中,又会想二十年后当我踏上同一方土地,我是否还能忆起幼年时因它离去的悲戚?旧年的挂历新一年被换下,总不舍得大人们立刻把它扔进垃圾桶,当它静静地躺在无人问津布满尘埃的杂物角落,我看着它,仿佛它也在看着我,便仿佛能感受到它无用而被弃之的悲伤。
与丰先生不同的是,先生“参考大众的态度,看他们似乎全然不想起这类的事,饭吃在肚里,钱进入袋里,就天下太平,梦也不做一个,这在生活上的确大有实益。”先生就“拼命以大众为师,学习他们的幸福。学到三十岁,还没有毕业。”一旦不见了大众,离群索居的时候,他的固态依然复萌。
而我似乎竟学成毕业了。从进入学堂开始,周遭的同学便有着普世概念的悲喜。世间悲喜之广,人间沉浮之多,似乎没有一个人同我一样,会因微妙如粒子般的变更产生心里的悸动,也许有这样的人,丰先生便是如此,只是他们如我一般,为免于被当作异类,从不将这般心境向外人吐露罢了。直至今日,我已在这类事上学成毕业,在升学、就业、结婚、生子、竞职、交际等等里或喜或悲,或哀或乐,再不会为一只蚂蚁的归所惶惶之,或为一本挂历的弃之不用戚戚然。这于世间是成长,成长必然是好的。然,有得必有失,成长的得之所失里,对世间万物细如尘土的好奇、探索与那般敏感的惶惑大抵算得上其中一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