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沈巍和夜尊一起殁了,赵云澜奔赴镇口之时已经明白了。他想清楚也想明白了,身祭镇魂灯,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人好事吧!也还挺划算的。他想着,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
地府得以有了光明,人间也恢复了太平。地府和人间从此和平共处、友好相交从未逾越半分。
神早就安排好了,神的意志又怎可轻易猜测。赵云澜这人看似纨绔不羁,实则内心细腻,只是表面糙而已;沈巍替昆仑看守这万里山川,又有昆仑魂火,也算个半仙半鬼,况且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犯过什么大错,要说错,就是这一世又撞上了昆仑转世——赵云澜,还是个外痞内秀的家伙。
九年,赵云澜整整在镇魂灯里熬了九年,这九年里他死去又活来,饱受镇魂灯的嗜骨之痛,但他一想到某个人,他便觉着这也不算痛了,反而像是一种惩罚,想着竟觉着心里好受了些,就当是当初作为他没能脱口而出回答沈巍的惩罚吧!
当时沈巍问若是要用自己的伤来换安和,赵云澜怎么选?选?我选天下安和还是沈巍?这种公私的事情,让赵云澜头疼了一下,但他知道,无论怎样,他都不能没有沈巍。
沈巍啊沈巍!你何必做到如此了?你叫我一个人如何能活下来,那些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有我们的经历,你觉得你死了我就能好受些吗?不知不觉,赵云澜又开始想起沈巍,想起那天他和他的约定,想起沈巍骗他赴死,想着想着胸口有些隐隐作痛。
其实沈巍并没有死,也许是神太过荒诞,又可能因沈巍所做之事是为了天下,神并没有让他死去。赵云澜不知道的是,沈巍其实重新活过来了,以同样的肉体,在龙城大学任教。只不过不同的是没有赵云澜,并且不教授生物了改教语文了,只是那些记忆被神的一个玩笑给封住了。许是神想看看,赵云澜和沈巍是否能跨过这最后一道坎。
不日,赵云澜就从镇魂灯里出来了,其实也早就该出来了。昆仑魂火便可以重燃镇魂灯,又何须赵云澜身祭呢?那只不过是神想看看也可能是沈巍想看看,赵云澜能为他做到哪个地步。
獐狮这九年来在赵云澜身体里做的极好,既不打架斗殴耍狠当古惑仔,也不和老爷子斗嘴,再没扣过大庆小鱼干,也没罚林静工资充公,一切待遇从优。特调处搬去了原本赵云澜就偷瞄上的地方,那里离龙城大学很近,偶尔还可以通过窗户看到沈巍和其他熙熙攘攘的人,阳台一直空闲着,也不知道改用来干嘛。
自赵云澜元神归位的时候,獐狮就离开了,不然,硕大的一个电灯泡当着可不是好玩的。赵云澜回来第一天就急匆匆的跑去龙城大学找沈巍,大庆和祝红一群人也不好说什么,面面相觑,赵云澜尽收眼底,却还是去了。怀揣着忐忑,好似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教授,好巧,好久不见”赵云澜运气太好,沈巍一下课,刚进办公室便被赵云澜遇上了,还是那种调侃的语气,轻松却夹杂着思念。
“你好,请问你是?”沈巍愣了一下,却依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不自觉地推了推圆框眼镜。他梳着三七分的头发,偶尔也有稀疏的几指头发散落在脸庞两侧,带着标准微笑的向赵云澜问好,却又让人产生了距离感。
很多事,他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事,从被一群特调处的人围着开始,那些人看起来与沈巍很熟的样子,但沈巍的记忆中没有他们。他有些不安,他好像有一个思念到极致的人,可要回想起他的脸、他的笑容、他的名字、他说过的话和他做过的事太难了。就像是一张满是涂鸦的纸有天被人用另一张白纸给代替成一张洁白无瑕的纸一样。
当赵云澜出现在他的眼前时,沈巍瞳孔不由一震,极其细微不易察觉。但赵云澜还是注意到了。面前的这人,是他在镇魂灯里日夜都思念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赵云澜双眼,反之,赵云澜之于沈巍也是如此。
“哎呀!要说沈教授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了。我家那小子不是来叨扰过沈教授吗?我是特地来谢罪的。”赵云澜挑了挑眉,以挑逗的口吻说出,神采奕奕的双眼却只落在沈巍身上。赵云澜回来之际,听獐狮把近几年大大小小的事全给说了一遍,包括大庆和祝红去骚扰过沈巍。
汪徵和桑赞经鬼面吸进体内后,化为精气存于鬼面的各个身体部分,形散神却未完全散去。上天有好生之德,夜尊死后,以山河锥重铸汪徵和桑赞的元神,现依旧在特调处任职,其他因夜尊无辜死去的人也都魂归其位。其实自地府重见光明后,特调处也就没啥重大事情要做了,时不时也偷懒耍滑,提早下班也习以为常。
“也没什么大事,你也不用麻烦跑一趟。”沈巍依旧挂着笑容,带着疏离感说道。在脑海里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任何关于面前这人的丝毫记忆。
“特调处处长,赵云澜。”赵云澜故作轻松道,礼貌的伸出手去讨一个握手。
“免贵姓沈,沈巍。”沈巍回礼,心头一颤。这个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到眼泪浸满眼眶,强忍着,才没让眼泪落下。
沈巍啊沈巍,你竟然忘了我,你该怎么舍得忘了,忘了那些日子。赵云澜表面云淡风轻,内心早已忍捺不住,想醒来睁眼就看到沈巍,想一把抱住沈巍,想看着沈巍黑墨般的睫毛,想吃着沈巍做的饭菜。但现下这个情况,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我的名片,希望沈老师能有事没事都能打扰我一下。”赵云澜收回手后,在西装口袋里拿出名片,绅士的递给沈巍,伴着一抹痞痞的笑。
沈巍礼貌接过,看着上面的照片,还有一行粗略的介绍,不禁注视良久。
“那,就这样!沈教授,我先回去了。”赵云澜挑逗的眼神加上了一个wink,沈巍下意识推了推眼镜以掩饰红了的耳朵和尴尬的气氛,略微点头示意。
赵云澜走后,沈巍收回他那早已飘走的思绪,坐到办公桌前,盯着那张名片很久。他不是不想找到那一段记忆,只是,他该找谁?他好像,孤立无援。但他心里好像有个很爱的人,那个人,可能大概出现了。
赵云澜灰头土脸的回到特调处,想到沈巍失忆,他就忍不住踢桌子。懒散地躺在老沙发上,将手垫在头下,梳着和沈巍一样三七分,不禁忍不住叹息。好好地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啊,怎么变成这样了,好歹我当初死缠烂打追了半天,献殷勤了几天,怎么才九年就给我弄回解放前了呢?
以前好歹他没失忆,如今啊,真是万事不由人啊!怎么办,重新追啊!赵云澜仰天长啸,在沙发上挪了挪,挑一个舒适的位置,去梦里想对策去了。也是,在镇魂灯里没日没夜的煎熬,能有如今这番情景,已是难得。
又梦回那天,他亲眼看着夜尊将冰锥刺入沈巍心脏,赵云澜被绑在柱子上声嘶力竭的喊着‘不要’,他哭了,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害怕失去沈巍,即使是短暂的别离也不能。沈巍承受的痛苦,他也想替他受下,只是没能来得及,便只剩魂火了。同归同去,已是最好。
“沈巍——”赵云澜从梦中惊坐起,发现只是一场庸人自扰的梦后,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也就沉到肚子里了。沈巍现在安然无恙,他过得很好,只是不在赵云澜身旁。想到这,赵云澜已是毫无睡意,遂又躺了下去,盯着天花板出神,现在这个时辰,大概整个城市都入睡了,也包括沈巍吧。
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他怎么还不给我打电话?他怎么……哎呀,好烦!赵云澜每天过着朝思暮想的生活,天天盯着手机,生怕错过沈巍的电话。却每次接到的不是上级的电话就是各种营销电话,让他颇为失意。
这天,赵云澜慵懒的躺在沙发上,举着手机,看着黑屏。对了,沈巍该不会还不会用电子产品吧!赵云澜脑子里的想法一闪而过,惊坐起来。都九年了,还没人教你玩电子产品啊,哎呀,还是等着我来教你吧!
赵云澜干劲十足地将鞋一蹬到底,穿上西装上衣,还是人模人样大摇大摆的出了特调处,去了龙城大学沈巍办公室。其实他也不是没调查过沈巍住处,只是贸然前去,好像给沈巍的印象不太好。正好赶上沈巍失忆,他要一洗往日的不正经形象。
沈巍还没下课,赵云澜坐在沈巍常坐的位置上,东看看西看看。娟丽的瘦金体,整整齐齐的印在纸上,条理清晰的写着他的主讲任务。沈巍课也太多了吧!大一到大三他都带,好歹一个大学教授,怎么这么多课,哪里有时间和我约会啊!赵云澜摇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将资料悉数放回原位。
沈巍提着公文包在去往办公室的路上,不曾想到会有人在里面等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有点吃惊,又迅速地收敛回去,怔怔的看着赵云澜。
“沈教授,别来无恙啊!”最近忙吗?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真的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些话赵云澜说不出口。他坐在办公桌前,面带笑容地迎向沈巍,轻松愉悦的问道。
“嗯。”只淡淡一字,沈巍还是露出对每个人都和善的笑容,回答并看着赵云澜。
“沈教授有女朋友了吗?年纪轻轻就成了教授,应该很多人追吧?”赵云澜不咸不淡的问道,假装着不在意。
“没有!”沈巍走进办公桌,将手中的公文包放在桌上,却没有挡住他和赵云澜之间的视线。
“那刚好!我请沈教授吃饭。”赵云澜露出一排洁白的牙,心头舒了下来,自顾自地开心道。
“我不喝酒。”沈巍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赵云澜。
“行,我什么都听你的。”赵云澜腾地站起来,拉着沈巍的手臂就往外走。沈巍任由他拉着,感觉隐隐的熟悉和安心。
走到一条隐蔽的小道上,不知是巧合还是上天使然,遇到几个打劫的。沈巍身无一物,赵云澜又不好惹。这么完美的约会被几个混混破坏,赵云澜脸上肌肉便一阵抽搐,想捞起这几个混混一顿暴揍。
想得妙不如做得好。赵云澜当场便撸起袖子,和几个混混过招了。好歹赵云澜也曾是个练家子,虽说九年没活动过,但收拾几个小混混还是绰绰有余。沈巍和从前一样,站在墙边,乖巧的等着赵云澜。
但不幸,胳膊被其中一个混混用刀子划伤,鲜血顺着胳膊缠着手指流下,一旁的沈巍不禁眉头紧蹙,刚准备动手。一混混掏出不知名的喷雾朝着赵云澜喷去,赵云澜还没来得及伸手挡住,眼睛便一阵刺痛,混混们也趁机逃了。
沈巍赶忙到赵云澜身旁,谁想赵云澜却顺势往沈巍怀里倒去。粘糊糊的说道:“沈教授可要对我负责啊!我这也算是英雄救美受的伤。”
“不许你拿自己的安危说笑。”沈巍一脸正经,丝毫没有半点玩笑的叱道,却心疼怀里的这个人,说不上是源于哪里的情感,就是心里那一点温软,好似被人点亮了。
“那去你家里给我包扎一下,我的眼睛现在也看不见了。”赵云澜依在沈巍怀里,才不管形象不形象,只想快点攻下眼前这个男人,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弱弱地说着,仔细一听居然还带着一点撒娇的语气。
沈巍正了正脸色,扶正赵云澜,搀着一个假装娇弱的赵云澜,去往家里。其实这条路,离沈巍家不远,不用几分钟便到了。
没想到用这种方式来了沈巍家,也算是顺水推舟了,早晚都会来的。沈巍家里客厅极简,一沙发,一吧台,一坐椅,一茶几。赵云澜坐在沈巍家里的沙发上,家里散发着属于沈巍的味道,阳光又散发着幽幽的洗衣液的味道,清淡的刚好。赵云澜被这温暖的气味弄得睡意袭来,强忍着哈欠连天的他,闭着眼,乖乖的让沈巍处理、包扎伤口。
眼睛经过简单处理其实已经无碍,但赵云澜想借着此次让沈巍能回想起哪怕一丁点记忆都足够了,所以他坚决不承认已经看得见的事实。泼皮耍赖,赵云澜信手拈来。
“还是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沈巍一心扑在赵云澜的身上,半分未察觉到赵云澜的小伎俩。
“不了不了,我这小打小闹的哪值得去医院。”赵云澜连声否认,不想去医院之意表现明显。
“但需要沈教授悉心照顾几天才能好起来。”赵云澜那半吊子的痞气又露了出来,只差没说要沈教授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沈巍见他已经歪到在沙发上,遂想将他扶起送回家的。但赵云澜装睡起来,死死地像被钉在沙发上,任沈巍无论多大力气,也拎不起来。只得任他躺在沙发上,给他盖好被子,一并掖好。沈巍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拿着报纸看。心里竟是难有的踏实。
沈巍和从前一样一夜未眠,早早便做好了早餐,不是西式的几片面包加火腿和鸡蛋,而是像平常人家一样,煮好米饭,炒了几个青菜,蒸了两条小鲫鱼,算作是给赵云澜复明用的材料?
赵云澜吃得津津有味,比起每天吃包子和外餐速食,这个可口了不知几倍。况且,这是沈巍亲手做的。可能是赵云澜吃的有些忘形,丝毫没注意到他现在是个“盲人”的事实。沈巍尽收眼底,却只字不发,还配合赵云澜不时的给他夹菜,将鲫鱼肉里的刺全部挑完才夹给赵云澜。媳妇真好。赵云澜一边扒饭一边心里乐开了花,表面却还是一本正经的吃着,不时地打趣着沈巍。
“沈教授,你说你这么好,让我怎么舍得放手啊?”赵云澜扒饭间隙,嘴里没停却挤出一点空隙嘟囔着。
沈巍冷哼一声看着赵云澜,嘴角轻微上扬,算是回答了他。
“沈教授,考虑家里添口人吗?也不多,就一个,能吃但是好安排。”赵云澜不管沈巍回答如何,自顾自地往下说,也不看着沈巍,盯着菜,假装需要摸索半天才能夹到。
沈巍没回答,看不过赵云澜“费力”加菜,便将赵云澜筷子所触及的菜尽数夹给了他。犹豫,是还没做好决定,是还不知道该怎么取舍。眼前这个人,即便是知道他装瞎,也还是不忍拆穿他。沈巍想不通自己为何对眼前人有这一种莫名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