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落山了，女人们手里忙掇着，还念叨家里的。炝锅声起伏过白天的吆喝，油盐香满了院落，大树下男人们飙着嗓子——
"去！找你爸吃饭去"
父亲跟最后一道菜一起上桌，嘴急的我被妈瞪了一眼
"洗手去! 衣服都没捡，就知道闲侃大山！"
"呵，老李说……要动迁了"
"哼，那人没实嗑，吵吵几年了……"
男人不说了。
女人把烫好的酒壶端过来
"菜好，不够再烫点"
"老李家扣了个房子，这次是区里的信儿"
"孩子要考学，要真的又得拿出多少……这又市中心，还能回得来么……有人看到他新房了么，没听居委会说啊"
父亲夹了口菜，把筷子撩下，刚想说点什么——
"这吃饭那"
回头一看，老张端着家里的菜，掩身儿进来。
"诶呦呦，屋里啊老张"
父亲拉了把我胳膊，仨人站起身来，肉掉地上了，妈又瞪我一眼——好像要把我眼珠剜出来给爸下酒……
"正好给你添一道"
"呦，溜肥肠！满院属你享福，七天换八样，再遇这媳妇给我换个"
"当孩子不能有点把门的。"妈嘀咕着。
老张尴尬的憨笑着，不知答对。妈接过话，"来来，搁这吧，老哥俩开车挺累的，今儿正好一起坐下喝点，我这就给你们再烫点酒去"
"不忙不忙嫂子，家里的还等我开桌，下次下次快坐快坐"
妈给让了把椅子，我们也就坐下了，一会同学还来找我，就拿起筷子惦记起了肥肠，是溜的。父亲可能猜中了，朝妈努个嘴儿，妈心领神会地奔着我胳膊就是一把，接着又瞪了我一眼:憋回去！
父亲笑着说:"你也听说了？"
"嗯，这么大的事儿，我这不找你想想辙"
"扣房子？"
"你看咱俩的货车都过半报废了，趁值钱，合计看看你的想法，这把老骨头了给孩子倒动倒动"
父亲拿起酒盅，巴扎巴扎滋味，看了眼我心里的肥肠
"这不么，吵吵把火这么多年了"妈察觉了爸，接了过去"谁知道哪句真，哪句假，老李他妈大前年扣的，听了他区里女婿的话还闲了半间……我们孩子不还得上学吃饭嘛"
"肥肠有点凉了，去热一下"爸说，明明还冒着热腾腾的香，妈又瞪了我下，多眨了下眼。老张尴尬得憨笑着。妈起身垫着抹布，扭着把肥肠端了出去。看不见妈的影了，父亲说
"这样，事儿是好事，现在活也还算好干，咱一起养这么多年，风里雨里的"
"也是，要不是这次的信儿来的急，也不用走这下策，要不你先吃着，再掂量掂量"
"行，老张，你脑瓜比我来的快，养车也是你的主意，容我想想"
两人刚抬起屁股，妈从外屋端着不冒气儿的肥肠进来
"哥俩再唠会呗"
"今儿孩子考的不错，正等我给他庆祝呢，下次的，下次来我那喝，你跟老李关系好一起叫上"
"好，没说的，来窜门啊"
"……"老张出去了
"吃吧！'热'肥肠！"爸妈对视着，我可逮到机会了，上手抓了一块赶快塞嘴里
——又凉又硬，嚼不烂又咽不下去，偷瞄着父亲
"我饱了，你俩先吃，天好出去溜达溜达"男人说完就抄起了外套，我猜是烫得酒凉了，肥肠又卡着，女人说:"给烟拿着"
回过头瞪着我:"今天考试了？"
我一下子把肥肠吞了下去，吓得抓起杯子就喝，"咔!咔！……咔！"白酒还是热的……
《中国晚饭》
碳水化何处（诗社）
2017.12.16 在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