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的风总比别处慢半拍。当江南的春潮退成一片绿荫,大丰的荷兰花海才不紧不慢地铺开五月卷轴。
郁金香已随四月的晚霞谢幕,空出的花田却未染寂寞,倒像被顽童打翻的调色盘,各色颜料泼泼洒洒地漫过田垄。
晨雾未散时,石竹便提着碎花裙裾登场。这些来自地中海的小精灵,把粉白绛紫的裙褶层层叠叠地撑开,恰似司空曙笔下"一自幽山别,相逢此寺中"的云阳石竹,在微凉的风里跳起圆舞曲。
蔷薇最是懂得借势,攀着白漆拱门织就花瀑,教人想起李太白"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的妙语,成串的胭脂色花瓣裹着蜜糖香,垂落在游人肩头时,竟沾湿了半幅春衫。
倒是夜来香应了薛涛"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句子,攒着满腹芬芳不肯示人,非得等暮色浸透花枝,才在月光里拆开香囊。
转过木质风车,忽见玫瑰园里惊起一片红云。新嫁娘捧花般的"卡罗拉"开得正烈,恰似李建勋笔下"折得玫瑰花一朵,凭君簪向凤凰钗"的浓情,花瓣边缘卷着丝绒质地的波浪,倒把隔壁的绣球花衬得愈发温婉。那些蓝紫色的花球挨挨挤挤聚作云阵,教人疑心是杨巽斋诗中"花团别是阆苑香"的仙葩,裁了半幅黄昏天空揉碎抛洒。
黄菖蒲擎着明黄灯盏守在溪畔,让人想起陆放翁"风递芰荷香渐发"的野趣,水光潋滟里,恍若梵高笔下燃烧的向日葵。
最爱紫油菜织就的绒毯。这种本该在餐盘里出现的作物,竟在花匠的巧思里幻作紫雾缭绕的仙境,倒应了陆游"朱朱粉粉野蒿开"的田园诗境。
忽闻笑语如铃,几位穿旗袍的女子执团扇转过花篱。鹅黄缎面掠过紫云英,水绿绲边扫过金盏菊,她们本身就成了会行走的花。鬓边的玉簪花颤巍巍沾着花粉,罗裙摆扫落几片蔷薇瓣——方知李太白"云想衣裳花想容"原是这般光景。原来所谓"女人花",不在花名录上,而在流转的眼波里,在轻移的莲步间,在那些与花争艳却不自知的笑意中。
日影西斜时,花田里浮起蜜色的光。各色香气在暖风里酿成酒,醉得游云也泛起酡红。此刻方悟东坡居士"自然富贵出天姿"的深意,郁金香的空缺不是缺憾,反似乐谱中的休止符,让五月得以吟唱更丰饶的复调。
原来只要土地记得绽放,每个时令都能长出属于自己的花信,恰如范成大在《四时田园杂兴》中写的"舍后荒畦犹绿秀,邻家鞭笋过墙来",万物自有其生长的韵律与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