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我愿意做你朋友啊”
杜沛琳最近越来越觉得邱素素不对劲,感觉她一天比一天沉闷,沛琳心想着:自己作为心理委员是不是该关心一下她。这样想着,沛琳就每天都关注着邱素素的一举一动。这天特别闷热,沛琳都恨不得把她的短袖短裤也脱了,回头一看邱素素,沛琳一凛,她怎么还穿着外套?!
回过神来,沛琳突然一想,好像她从第一天见到她,她就是穿着外套,即使是如此闷热的夏天她也穿着不透气的长袖外套,“为什么呀,她不热吗?”沛琳慢慢地好像明白了什么,邱素素同学可能是有故事的人,她就一直不愿别人走近。
清晨一进班,沛琳就听见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八卦,同学们围着李艺欣问她,上次追她一年的那个男生叫什么,怎么回事。同学们添油加醋,纷纷说起哪班哪班的哪个男生是怎么追自己的,越说越兴奋,声音越来越尖。整个教室在喧哗,沛琳不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女生呐”。
突然埋头做题的邱素素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说够了就闭嘴!”然后又埋头继续做她的题。顿时教室安静了,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们俩身上,沛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看着她们。
其中一个女生说,“是谁让我们闭嘴啊,我看是我们的好心理委员吧,她那个同桌一直埋头做题从来没听她讲过话,倒是你,一进班就想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还是吸引谁的注意力啊来显示你的与众不同?”班里的几个男生都等着看好戏似的在看着她们。沛琳本来想说不是她的,但是看着她们这么趾高气扬,她就有点气不过。
这时,副班长李艺欣说话了,“杜沛琳同学,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影响到你了?可是这是课间时间休息的时候,我们说话是我们的自由,你总不能因为你不想听我们说话就不允许我们说话了吧?”沛琳听了,不想给自己惹事,“李艺欣,我不是说你们不能说话,是希望你们的声音可以小一点,这里还有学习的人,影响到别人了,我们自己的快乐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对不对?”沛琳在和她好好讲道理。
沛琳看向邱素素,她仍没有抬头,仿佛与世隔绝了一样,不参与这场对峙。那群女生听了沛琳的话,觉得她在挑衅李班长的权威,开始向她走过来,沛琳看这仗势,暗叫不妙,正在想怎么逃的时候,这时不知道谁喊了声“老师来了!”大家迅速地散开,一转眼间就都回到了座位上。
一节课的时间过去了,大家早已把刚刚的不愉快忘记了,又有了新的乐趣,沛琳也是。可能这就是人们十六七岁时的状态吧,不记仇,永远有旺盛的精力,对万事万物有饱满的热情。
第二天,沛琳特意多带了一份小吃放到邱素素的桌子上。邱素素看着香喷喷的手抓饼,里面裹了香肠、鸡柳和蟹排,金黄的薄饼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油,饼丝细腻焦脆,邱素素不禁咽了一下口水。“给我吃吗?”她看向沛琳。
沛琳向她露出八颗牙的微笑,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此刻弯成了月牙儿,笑起来毛茸茸的,用力地点头,那模样让人不禁心情好起来。那是这几天以来沛琳第一次看到邱素素笑,她微笑对沛琳说谢谢,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抓饼,大口吃了起来。
沛琳很开心,她们边吃边聊天,沛琳问她喜欢饼里加什么馅,”鸡柳、培根、五花肉,带肉的我都喜欢“,沛琳笑了,没想到邱素素平时这么安静竟也是个食肉动物。她又装做不经意地问,“为什么我没看你和别人说过话啊,你好像除了学习就什么也不喜欢呢”。邱素素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停止了咀嚼,"沛琳,我和你们都不一样的,我除了学习一无所有,你们的青春都是恣意绽放的,我的青春,我没有青春。”
“为什么?”沛琳脱口而出,不解地看着她。“你的青春才刚刚开始,有无限的可能,为什么会这么想啊,这样让爱你的家人会为你担心”,沛琳有些心疼地说。
邱素素理解她的意思,她知道沛琳是在关心她,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直射进来,明晃晃地照到沛琳的脸庞上,深邃的双眼变得透明清澈,她的周围仿佛镀了一层金光。邱素素又笑了,她看着沛琳关切的眼睛,说“你是天使吗?”
“我有抑郁症,这是我第二次读高一了,我没法再为自己的任性买单,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再选择的权利了。”邱素素轻轻地擦拭着那副厚厚的黑眼镜,眼眉低垂,紫褐色的双唇有些泛白。
“我读高一的时候家里遭遇变故,父亲出车祸手被截肢了,但对方却只赔了一点点钱,我们家又无权无势。打官司需要更多的钱,只能吃哑巴亏。那之后,我就无心上学了,你知道吗,人在命运面前有多么无力,你身陷困境的时候人们有多么冷漠。我恨自已的无能为力,看到爸爸截肢后安的那一副假手,它很容易掉,它的质量太差,但我根本没有能力去给爸爸买一副更好的。我除了学习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上学了,我要挣钱,我不顾妈妈的反对去了上海一家工厂打工,但是这家工厂发工资时,只发了60%的工资,他们说是扣除医疗保险、缴的税和各种补贴,到手的只有2000不到,我找他们理论,他们把我赶出了门外。回家之后我把钱给妈妈,半年没有再说一句话,抑郁得把自己关在家里,半年也没有出门。但是看到妈妈每天那么辛苦,要照顾爸爸还要照顾我,给我买药,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来上学,我要考上大学,我以后要学法律,我要变成很厉害的人。”
说着,沛琳看到她的眼圈微微泛红有些心疼。
邱素素又抬起头来,看着她,“我知道你好奇我为什么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长袖外套。因为我不敢把我的胳膊露出来,上面是一道道的刀割的痕迹。得抑郁症的时候,每天都想死,趁着妈妈不注意,拿水果刀一遍遍地划自己的胳膊,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受一点。这些伤疤也正好提醒我,我一无所有,我只能靠我自己。
沛琳,你和我不一样,你活泼善良,积极乐观,你眼中的神采经常能让我羡慕,在人群中你会发光的,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从你昨天帮那个小心翼翼来班里看有没有空瓶子的老奶奶找瓶子时,逼着那些人把剩下的饮料喝完,从垃圾桶里掏出瓶子,泡面汤都洒到你白鞋子上,最后还被铁皮划破了手指时,我就在门口看见了全过程。站在我旁边的人冲下去买了一盒创可贴让我放到你桌子上,说我真幸运能和心理委员坐同桌。
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当好这个心理委员的。那些原本坐着的同学也都纷纷拿出自己的创可贴给你,你的桌子上有了很多创可贴。这不只是创可贴,更是大家对你的敬意,沛琳,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沛琳听了这些话,心里百感交集,她没想到邱素素还有这么痛苦的过去,这十来天的相处她以为邱素素除了学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其实她什么都感受到了。
沛琳大受震动,执意要看看她的胳膊,邱素素没有拒绝,缓缓撩起袖子又拉下。只见白皙的皮肤上,黑红色的刀疤触目惊心,长长短短斑驳地交叉,刻在皮肤上的口子隐隐地冒着鲜红色的血丝。无不显示着她对自己的残忍。
许久了,沛琳的视线还停留在胳膊上。但上课了,老师也来了,邱素素就迅速进入状态开始跟上老师的节奏。讲故事的人很容易切换状态,但我们听故事的人却没有那么容易。
老师讲着讲着,沛琳突然就哭了,眼泪缓缓地流过脸颊,泪眼朦胧地望着黑板上的字。求X的值,X的值是多少呢,沛琳喃喃道,X的值怎么求呢,怎么求呢。左边的男生默默地递过来一包纸巾,沛琳有些感激地对他说谢谢,声音嘶哑。她转过头去擤了下鼻涕,擦干眼泪,不让自己那么狼狈。回头时,桌子上是邱素素娟秀的字体。“没关系啊,我愿意做你朋友啊”。沛琳哭着笑了,这不应该是她要说的话么。
讲台上李艺欣正胸有成竹地解那道X的值,马尾辫上亮晶晶的方形头绳随着她的步伐在上下摇弋,明晃晃地照在坐在后排的沛琳的脸上。
如果有人在看她,那么他一定会看到沛琳那双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正折射出温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