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是沉默的大多数。
三聚氰胺的时候,我庆幸自己没吃到;
毒跑道、毒校服的时候,我庆幸自己还没孩子;
幼儿园虐童的时候,我也没放在心上,最多当一把键盘侠;
毒疫苗的时候,我已经有孩子了,每次打疫苗我都提心吊胆地观察,祈求上天保佑,唯一能庆幸的是没有流入广州——据说没有。
(1)刺鼻的沙发床
然而终有一天还是轮到我了。
星期六在宜家定了个沙发床,星期天送过来,全家嗓子疼,眼睛疼,鼻子疼。
我怀疑有甲醛,自己一检测,果然甲醛超标。
前不久刚买婴儿床的时候我刚测过一次,甲醛含量是正常的,这个沙发买来一天一夜,就大大超标。
我先打电话给宜家,宜家说可以投诉他们。
看来完全不怕啊。
果然,我打了无数次12319的电话,永远说在处理,我想知道谁在处理怎么处理的,绝对不告诉我,无论我问什么,对方都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回答同样的答案,在处理。
我又找了媒体,我跟媒体说,买沙发床这几千块钱我不要了,我找农民工拉到宜家门口,把沙发给砸喽,再拉条横幅黑心宜家甲醛超标,你们光拍照就行,你们只要有人敢发出来就行,但是,没有一个媒体给我回音。
可能新闻已死吧。
可是,连政府也死了吗。
(2)台风中推货车的男人
家里为这个沙发床,气氛非常低落,家里本来没有必要买沙发床,两房一厅,我和老公一间,两个老人带孩子一间刚刚好,两个老人想分工,一个晚上多带,一个白天多带,所以想让一个人睡客厅这样晚上不用跟着起来。所以我妈睡了三个月沙发,现在往冬天走,被子都放不下了,想买个沙发床。
检测结果出来以后,我急的关了门哭,我的宝宝才四个月,大人都嗓子疼眼睛疼,我不知道她吸入了多少,会不会得病。
我妈没有当我的面哭,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偷偷哭,但她肯定有在心里自责,为什么她要提出买沙发床,就睡沙发上,忍忍也就过去了。
宜家要先派人检测才退货。两个老人说那不要通风吧,宜家来的时候味道大一点,甲醛浓一点。老公说要不他去甲醛屋里坐一个小时,看身体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这几千块钱对我们来说不是损失不起,但也不是可以随手丢弃的小数目,在这一刻我真的忍不住的心酸,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台风天里推货车被压倒的男人。
所以当宜家的检测员,我以为他用多么高深精密的仪器来检测的时候,他告诉我,用鼻子的时候,我很想把沙发床抬到宜家门口,一把火烧了。
我的生活条件,在普通人中不算差,我也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取心,随遇而安。
然而在这一刻,当家人为了让浓度浓一点提出不开窗通风,提出用自己的身体去检测的时候,我恨自己,过去的十年,为什么没有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如果我很有钱,我买上几十个沙发床去宜家门口砸了,没有媒体敢来,我就砸一百个,还没有,我就砸一千个,政府还不管,我就砸一万个,砸到上朋友圈微博热议,砸到政府不得不管,砸到媒体或者自媒体中有人敢站出来。
如果我很有名,也可以,我振臂一呼,写上一篇谴责文,如果我有足够的影响力,政府不得不查。
然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只能一遍一遍地打政府的电话,打媒体的电话。
两个老人互相埋怨,我才刚出月子不久,一着急就忍不住哭,我老公一边上班,一边要安慰我,一边还要处理这些破事儿。家里气氛很凝重,和我们高高兴兴下订单的时候形成鲜明对比。
我妈怪自己为什么不忍忍睡沙发,我和老公怪自己没有想到甲醛的问题。
可是,这不是我家里任何一个人的错啊,是宜家的错,是让人宜家通过检测的那些人的错。
我只是想买个沙发床,我有什么错。
(3)维权?算了吧!
宜家去年销售额超过132个亿,今年只会更多,我砸了这一个,还有三百多万个。
从生产,运输,到销售,场地,纳税大户,广告大户,我在跟多么大一个庞然大物作对。
有多少人跟我一样,打了无数政府和媒体的电话,求告无门;
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想想打官司耗费的时间,想想家里的老人和孩子,选择了退缩;
还有多少人,觉得有味道是正常的,连测都没有测过。
不能怪媒体,真的,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站出来,因为站出来的人,事实证明没有好下场。三聚氰胺和地沟油的记者,都当街被捅死,揭露山西假疫苗的,调查汶川地震豆腐渣工程的,开除的开除,坐牢的坐牢。
庞大的宜家员工也会失业,他们不会怪宜家的超标,只会怪我多事。
我这个当事人都退缩了,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站出来。
那政府呢?
我是一个很体谅很体谅别人的人,我去办户口的时候,窗口大姐看到我穿着月子服,叫我坐着不要动,她帮我跑来跑去搞完交到我手里;小区有人施工,吵得家里老人睡不着觉,我报警后立即有人处理了。
这世界有很多很多的普通人,政府的工作人员,媒体的记者,宜家的员工,都是普通人,做着一份赖以生存的工作,他们看到流浪捡垃圾的老人也会同情,看到孕妇会让座,力所能及帮别人一把的,他们也会帮。
也并不是他们的错,那么,到底哪里出了错,毒奶粉、假疫苗、毒跑道、毒家具,有多少道检测关口和审批流程,谁检测的谁签字审批的谁通过验收的,其实处处都很清楚的,不难查。
可是揭露的记者被当街捅死了,十几刀,就在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
我不否认有很多的好人,好工作人员,可是政府的公信力,不仅仅建立在爆炸、抗洪中,更建立在丢了手机有没有人管,孩子的奶粉安不安全这样的“小事”。
这不是我第一次当沉默的大多数,有一次五一带公婆去龙脊玩,老公在携程提前定好的高铁票,到出发那天突然收到短信说票被取消了,携程解释不了为什么被取消,我一百度,很多人一样的遭遇,媒体也曝光过,但携程依然活的好好的。
其实很好查,谁买走了被退掉的四张票。但是没有人管,报警了这个推那个,那个推这个,都说不是自己管。
我们只能改坐大巴去了。
一路上老人心情也很不好,觉得添麻烦了,老公心情也很不好,觉得长这么大第一次带父母出去玩,却没有安排好,大家都在努力看风景,但我看的出来,他们都在努力忘掉这事,努力装作玩的很快乐让对方开心。
我们只是被改动了车票而已,还有那么多人,被代替了姓名,代替了上大学的机会,被改动了整个人生。
但是,我们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利用手中的权利肆意改动别人的人生的人,错的是让这些改动别人人生的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的机制。
我听过一次食品安全的讲座,台上食药监的人说的很诚恳,什么都有点毒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元地吃,今天吃米明天换面,这个月吃这个牌子,下个月换那个牌子,这样剂量不会很大,吃不死人。
宜家的检测员也很实在,说宜家还算超标的不多,很多牌子超标更多,只要你买新家具,没有不超的。
我一说这事,谁都说我想太多了,人家肯退钱给你就知足吧,折腾什么。
我买到假奶瓶的时候,也到处投诉了,给我退钱我不退,我说要留着当证据。但还是不了了之,没有人管。不知道现在追查个凶手都要受害者家属自己出马了吗?
(4)更可怕的是无人在意
我不可能真的去打官司,身边的人会劝你退钱算了,公众号会告诉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花在提升自己上,等你自己努力爬的高了就好了。
所以一个个就这么不了了之,为什么大屠杀可以那么点人杀死三十万人,就是这个原因。
现在大家都说,遇到了事儿不要死磕不要纠缠,过好自己。
所以,没人与毒奶粉纠缠,它还在那里;
没人与毒沙发纠缠,它还在那里。
现在自媒体多的像牛毛一样,有好处,也有不好处。现在即使有人冒着巨大风险,作了艰苦的努力,将一个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揭露出来了,大多会迅速淹没在浩如烟海的信息垃圾中,只轰动一时,很快被人们遗忘,被今日阿娇情变明日李小璐离婚之类的新闻刷屏。
但我们很清楚,毒跑道毒校服毒书皮毒奶粉假疫苗,总有一款轮到你。
只是在还没轮到我们的时候,我们习惯做看客而已。
当轮到你的那一次,其他人也只是看客,就像没轮到你头上时的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