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是个晴朗的日子,妈妈住院的第五天,早晨的阳光刺眼,《人生的枷锁》还未看完,很厚的两本,有点重,今天将下册带来了,借以消磨病人们挂吊水期间难得的安静氛围。昨天下午五号床位上的人办完出院手续后走了,今早两个护士过来给五号床换上了干净的被单被罩。去的去了,来的不知是谁呢?
刚翻开书,一个穿土黄色长袄的短发女人推门大步走进来,很生气的样子。我想起来了,她就是前两天来找妈妈出去散步的人。妈妈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和这一层几个年龄相仿的人在走廊上聊起来了,晚饭后经常在一起走走说说话。她今天要出院,带的三千多元钱只剩两千了,不够买药的,打电话给女儿,女儿在微信上给她转了1500元,但她忘记了微信支付密码,付不了钱,又急又热,汗水顺着额头落在了口罩上,妈妈让我帮忙看看。修改支付密码需要重新绑定银行卡,她没带银行卡,只有身份证和社保卡,试了一下社保卡,预留手机号不对,总之费了一番功夫后钱依旧在那里谁也转不走。大家建议她打电话让家里其他人给送点钱来,她叹着气摇摇头坐在新铺好的五号床边开始大倒苦水。她丈夫儿子儿媳和三个孙女都在上海,儿子儿媳上班挣得钱不够花还需要他们老两口工作贴补,根本指望不上;女儿离婚后两个儿子都在前夫家,前段时间小儿子玩耍时不小心磕到眼角,致使眼角膜有些破损,影响到视力,女儿心情不好,去四川旅游了;丈夫和她都在小叔子家帮忙,小叔子家做生意,在老家开窑厂、在上海开店,很有钱,但小叔子不当家,欠了他们一两万块钱的工资一直不给,张嘴要钱,兄弟媳妇就推脱“这才多少钱!要要要,又不是不给你,怕啥?!”昨天晚上打电话给兄弟媳妇,让她找人送点钱来,弟媳说自己表妹在县医院上班名叫“宋妮”,找她就可以解决了。刚刚她一直在下面找宋妮,问了一大圈没人认识,再给弟媳打电话就一直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状态了。我们问宋妮是哪个科的,在几楼上班,医生还是护士?她通通不知道,说没告诉她,她现在真可谓是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四号床位上的阿姨出主意让她打电话给家里退休的老公爹,她依旧是摇头说不行,说公爹怕她弟媳妇,花自己的退休金仍要被限制,剩的钱都要给弟媳,不然就回来闹。以前她回来治病,钱不够公爹来医院里看她,给了600元,弟媳知道公爹到医院看她后,打电话问:“去看你了?给你钱了吗?”回:“给了。”问:“给了你多少钱?”答:“两百。”四号床的阿姨拍着被子,坐直身子,盘起腿,皱着眉头指着她“你为啥要告诉她呢?”她说自己撒不好谎,我心想还是少说了点的,她说当时接完弟媳的电话后立即给公爹打电话,问是不是已经告诉弟媳给多少钱了,公爹讲没说给钱的事,估计从此以后弟媳对公爹的每一笔开支计算的更加仔细了,公爹何来多余的钱给她呢?
隔壁一位留着齐肩黑发的瘦弱阿姨进来了,说自己刚挂完水听见这房里有人说话就进来看看,也坐在了五号床位上。弟媳的故事又接上了,这弟媳的妈去逝后,弟媳的父亲独自在家,大姐接过去住了一段时间,轮到他们家了,弟媳打电话给自己的丈夫,也就是她小叔子,让小叔子打电话说他们都很忙,没时间照顾他,还是在大姐家呆着吧。也就是说自己的父亲都不想照顾,后来没办法给父亲接到上海帮他们看店,店里买的烟不让父亲抽,老父亲经常颤抖着腿过好长的马路去别人店里买烟。亲友无论谁回老家都打电话让人带老家的便宜烟去上海给她卖,用到你时特会喊人,嘴特甜,用完之后就变脸。我没忍住问道:“上海那么大,为什么非要给她打工?拖欠工资,为什么还留在那?”她说是弟媳一个又一个电话打过来让她们过去的,又是哥又是嫂子的一家人,给谁帮忙不是帮忙,当然要给自家人帮之类的鬼话。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那位素未谋面的弟媳的坏话,什么“世间竟有这种恶人?”“看吧!她不会有好报的。”“对这种人要硬碰硬,不能软弱,怕她干啥!”“她这么有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何况还欠你的钱不还。”……越说越激动,这些打抱不平的话语顿时将屋里的气氛推向了高超,我想此刻如果那位弟媳在场,说不定要捂脸窜走了。她眼下没钱付医药费的问题依旧没解决,我让她再打电话试试,问问宋妮是哪个科的,看能不能打通。大家安静下来,手机铃响了几声后,有人接听,她说自己没找到宋妮,我们在旁边小声提醒她问“宋妮是哪一科的?”“电话是多少?”刚才说起来掷地有声充满愤恨之情的她和弟媳讲起话来语气一时间弱了不少,颇有点怯声怯气的味儿了,拿着手机说着话出去了。大家的目光紧随着她移动,想听清她说的话,直至声音消失在走廊里时,大家才聊起了别的。
十一点多,瘦弱阿姨的丈夫过来喊她去自己病房吃饭,看见他手里拎的食物,阿姨问他买的什么,原来是三个凉菜、几张饼和一瓶酒,四号床的阿姨说他哪是来照顾病人的,买的都是给自己吃的。瘦弱阿姨说根本管不住他,年轻时他不挣钱还好拿她出气,经常动手打她,一次被打时大儿子看不过去,就推了他爸几下,将他推到墙角了,并且指责他,天天只知道喝酒、不干活挣钱,有什么资格发脾气打忙碌的妈。后来大儿子初中毕业后就出门打工了,没两年承包起了小工程,挣得钱都拿回家给她存着,还将两个弟弟也带出去跟着他干,日子才越来越好,娶三个儿媳妇都没让她操心,大儿子办得相当漂亮,言语间那股自豪之情令人动容,所以现在她也不管丈夫了,他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吧。养三个儿子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丈夫靠不住,幸好有个能吃苦、会挣钱又懂事的儿子支撑,不然她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熬的出头呢?
给妈妈预约的核磁共振是周一晚上7:50,周二上午结果才能出来,妈妈说有时会偏头疼,经常忘事,头还会懵懵的,听她描述真的很令人担心,结果出来前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除了等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异常受折磨。胶片和报告单终于打印出来了,看不懂胶片就先拿起报告单,“无异常”是最想看到的三个字,轻松上楼去。值班室里的医生都不在,但已不再焦急。出去买饭时脚步轻松了不少,医院食堂里坐着吃饭的人密密麻麻,还是去其他地方转转吧,医院大门右边的两排餐车中间放了许多桌椅,零星的坐着几个顾客,过马路到对面的快餐店看看吧。
中午米饭配菜,米饭我只给她半份,妈妈总说自己吃不饱,医生让控制饭量,米饭每顿不超过二两,不能摄入太多高热量的食物,尤其不能吃有甜味的水果、高糖淀粉类、油腻荤菜,黄瓜、番茄吃了不少,她的胃估计一时间难以适应。吃不顺心的人容易有情绪,每次饭后就说出院后就管不住她了,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有什么意思。想当初查出来七点多的时候,她如果能稍加注意,不放纵自己对甜食的喜爱,现在应该不至于要住院靠胰岛素来降血糖,说她,她便不开心,什么谁都想管住她,吃都没自由一类的话张嘴就来。想来美味的食物大都和糖、油炸、多辣、料足相关,人对甜食的渴望深深地刻在我们的基因里,随着年龄的增长,消耗代谢慢下来后,如果我们不加控制的摄取糖类,身体当然承受不了。这些道理她都明白,但愿她能谨遵医嘱,毕竟看着人吃饭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今天看书的计划又泡汤了,好吧,是借口,借以安慰我稍显麻木的灵魂。回去后疲乏感袭满全身,连洗澡的事都搁浅了,叉开腿坐在椅子上放空自己,黑夜的灯火在近处也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