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烟斗
醨子
姥爷去世已经七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烟斗。那年夏天,姥爷走了,母亲辞去工作回乡奔丧,我被安置在邻居家,每天盼望着盼望着,盼望着母亲早点回来。在出站口看到姥姥,看见大包小裹中夹着的那支烟斗,又想起姥爷,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姥姥说,“甭寻思,这日子该过还得过。”
姥爷的烟斗很久就有了,打我记事起,姥爷就常比划那玩意儿。
一年酷暑,由于拆迁的缘故,我随姥爷举家搬到父亲分配的家属楼。我只记得我从来没有坐过那么长时间的大巴,可能是孩子的时间总是漫长而无忧的,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慢到发现自己正一步步离开居住数年的童年乐土,眼泪又任性的从眼眶里蹦蹦跳跳,顺着脸颊滚落入胸口,打湿了衣襟。我把头探向窗外,陌生城里叹陌生。花花绿绿的超市显得那么妖艳,饭店前叫卖的小贩又是那般讨厌!眼泪也啪嗒啪嗒落在窗边,激起朵朵冬菊①。我转过头,看着身边姥爷,姥爷也还是长叹一口气,用那粗糙的朽木般的手帮我揩去眼泪,说:“唉,小子,想家了吧。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你瞅瞅这外面一路的花花草草,多好看,咱要还一辈子窝在那小破房子里,还真不知道这村外面还有这么些景儿哩!”说罢,仰头深吸一口烟斗,吐出的烟雾一朵朵,融入天边的云彩,可又是长叹一口气。“嚯,好家伙!这外面有家五金店,这下咱家水龙头再坏可就不用翻山越岭了,方便多了!哈哈!”姥爷笑了,我也自己拭去眼角的泪花,又将头转过,向车外望去,村村户户在车窗外滚动着,草木吐芳,炊烟袅袅,也流入这云彩里。
母亲本与我一同留在姥爷家,却因为工作原因早早回了市里,只留下我在这边陲小城与姥爷勾留。少了母亲的陪伴,出于年幼对母性的依恋,我更亲近了姥姥。临睡前,我耍起无赖,哭着喊着要姥姥和我一起睡。姥爷的暴脾气哪能看下这般哭闹,沟壑纵横的脸努力勾勒出愤怒的模样,拿起那个老烟斗,在我头上狠狠敲上几下:“都多大了还要人陪着睡,没出息!”几下重击一过,当隐约有刺鼻的烟火在我头上掠过,我怔住了,甚至能看见漂游在空中的苍白色的烟灰。就像是箭箭穿心,我吸了几下鼻子,便不抽泣也不敢抽泣。姥姥看见老伴动了火气孙子挨了教训,紧忙缓着和气,“行了,你也别说孩子,那孩子不是还小嘛”又偷偷转向我,“你姥爷啥脾气你还不知道,还敢在他面前撒野?快乖乖躺好睡觉吧。”姥姥帮我把被子铺开,便轻推着姥爷,带上房门。我也把所有对姥姥的依恋与对姥爷的埋怨,融化在门关上的“咚”的一声里。我也只敢小声咕哝:“这破玩意儿打人还真挺疼,怪不得那老头子成天挂嘴边,一个硬骨头样!”
又过了几年,一样的母子回乡,一样的祖孙重逢,不一样的是,姥爷的床边多了不少药罐子——姥爷病了,而且病的很重。窗外的黄叶簌簌落下,姥爷咳嗽着把手里的烟斗放下。很多年没见姥爷用这玩意儿了。我问姥爷为啥,姥爷摇摇头:“唉,烟斗是好烟斗,可这烟丝却没出寻喽!现在这旱烟卷,比我那老家伙可差远喽!”我也为姥爷感到无奈,又把玩着退出历史舞台的老烟斗——它竟是这般的精致!棕红的木裹上一层近人的釉,面上雕着几朵牡丹,美中不足的便是烟嘴处的暗黄,发黑,像是油井里的原油,可恶地煞风景地赖在牡丹花枝上。不知在姥爷吞云吐雾之间积下多少苦头,更不知是怎样的苦头惹得姥爷一次又一次的吞云吐雾!姥爷拿着烟斗叹着气,我也看着姥爷长叹。
时间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姥爷去世,姥姥渡海。姥姥拿出姥爷的那支老旧得生些黑斑的烟斗,又悄悄和我说:“你姥爷的病老早就有了,知道你们娘俩日子难过,这么长时间一直是你舅照顾着,怕你妈惦记。你姥爷那脾气你也知道,就是倔,有的时候半夜疼得要命也自己挺着。我这成宿成宿的提心吊胆,成宿成宿的看着你姥爷,就怕那老头疼也不吱个声,这也好有个照应。你也别怪你姥爷总跟你发火,人老了,再得点病,都一个样。你姥爷最心疼的就是你喽,老念叨着说啥也得供他外孙子考学,等他外孙考出去了,一切就都好了。”我又轻拭那只烟斗,只是比以往更加透亮,多了一层泪水。
近几年来,姥姥和我又是独守小城,家中光景好似从前。妈妈在外就职,姥姥独力支持,包揽了无数琐事。也常想起姥爷,时常情不能自已,偷着抹几回眼泪。我也将姥爷的烟斗封存,收拾在抽屉的最深处,也收拾在心灵的最深处。当视线逐渐模糊,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慈祥而又严厉的一张脸,看见烟圈一层层涌上去。唉!我再也无法与他相见!
[if !supportLists]① [endif]冬菊:冬菊的花语是别离。
作者简介:醨子,本名刘鸿硕,2002年生人,十八岁写手。心怀沆砀,眼留苍苍,热爱生活留心生活,喜欢叙写真实发生的人和事,以一个当代高中生的独特视角看人生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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