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玉流川在卫莫愁面前虽仍谈笑自若,不欲露出形迹,但心中实已如火烧。他知父亲这几年身体一向不好,如今病倒,想是颇重。玉家及七大帮派出了这样的事,这副重担可算是落在自己肩上了。
他不住加鞭,马四蹄若不沾尘,早把几个下人甩在后面。苏州到金陵四百多里,玉流川心中焦急,虽惜马力,但忍不住加鞭不止。自午至夜,又自夕至晨,直跑了近一天一夜。直至晨曦初露,终于遥遥望见紫金山顶。
他心中一喜,正待再加上一鞭,那马却前蹄一曲,向前摔去。玉流川左手一带缰绳,却提不起马来。他在半空中一个转折,落在地上,回头望去,见马已口吐白沫,倒毙于地。玉流川心下虽痛,但只叹一口气,迈开双腿,发力向金陵城奔去。
直到近午时分,终于穿城而入。街上行人如织,一如往日繁华。
他离家不过三月有余,再入此城,蓦然有隔世之感。六朝金陵,自古繁华。江南武林,也似承了魏晋以来的风骨,一直有一种悠然之气,数得上的门派不下百十个,纵然也有勾心斗角,名利争夺,但血腥气淡了许多。各门派宁愿各守己份,维持个不温不火的局面。
直到数十年前淮西四镇叛乱,形势为之一变。江南两淮的武林,本不甚相干,大家乐得隔江而望,但淮西之乱席卷两淮,先是阻断了渡江北上的道路,不少财路赖南北交通的门派陷入窘境;再则四镇彼时兵锋已经指向扬州,势迫江南,只差一步便要过江。朝廷派来剿灭的大军屡战屡败,若非如意侯府明击暗杀解了四镇之盟,两淮间不知将糜烂至何等地步,江南只怕也难以得免。
故在四镇变乱之时,总坛在金陵及附近的虎威镖局、千机堂、冷香亭、凤凰帮、风云会、无言剑派与玉家共七个门派约纵定盟,共推玉家为总盟主,以应不测变局。
后虽四镇之乱平息,但七大帮派均觉结盟之后,势力雄长,一时冠压江南,是故七家之盟并未解散,而愈发紧密。数十年来,七大帮派实力互有消涨,但论人望、武功、根基、财力,玉家仍执牛耳,故这总盟主之位从无人提出异议。
如今的玉家掌门玉占轩已作了二十几年盟主,在江南武林解难排纷,声望甚隆。
玉流川心知七大帮派如今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虎威镖局栽了这么大个跟头,七大帮派无论如何也要找回这个场子。玉府离金陵东门不远。不过一顿饭功夫,玉流川已到了府门前。他穿过二门,才要向父亲的居所去,对面已迎出一队人来,为首是二叔玉占庭。
玉流川忙不迭施了礼去,玉占庭已揽住他手,“流川,你可回来了。来,来,七大帮派的人都在厅中议事,你爹可等得心焦。”
玉流川知道,二叔才具较父亲差了数筹,但人极谦和,府中上下俱能相得。他也只一个独生女儿,故一向视己若亲出。但毕竟长幼有序,今天对自己未免太过热情了些。
玉流川边走边与玉占庭寒喧,不过片刻便来到议事大厅。厅中两溜椅子已坐得满满当当,正中一把大椅上半倚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头发大半已经白了,眼皮似抬不抬,一见玉流川进来,眼中精光一现,勉强撑着起来,“流川,你回来了!”
玉流川见三月未照面,父亲病态毕现,心中一痛,但在众人面前,只得先施了大礼,再抢到父亲身边,低声询问。
玉占轩见儿子回来,心中喜悦,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快见过各位掌门叔伯。”
玉流川直起身来,向坐在两厢的众人团团一礼,“流川见过众位掌门叔伯。”
众人皆欠身还礼,均甚恭敬。玉流川一一看去,见虎威镖局总镖头卜天鹰、千机堂堂主裴百变、冷香亭大当家欧阳清婉、凤凰帮帮主路涧、风云会龙头武开宗、无言剑派掌门许至霄皆在坐。七大帮派的首脑人物一时俱到。
他眼光扫过虎威镖局众人,见卜天鹰身边坐着一人,吊着左臂,身旁架着一只木拐,脸上缠满白布,只余一对眼珠在外。这对眸子虽失了不少神采,但怒气一览无遗。这人正是虎威镖局一人之下的副总镖头孟白河。
玉流川正要开言慰问,玉占轩已先说道,“我方才都说了,流川一回来,玉家的事便交他主持。如今流川已归,此事也自由他斟酌。咳咳,待了结此事,再行掌门交接之礼。”
玉流川闻言一震,怪不得叔叔方才对自己亲热之中透着三分尊敬,众位掌门也都执礼甚恭,原来父亲已表明要将玉家掌门传给自己。他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但未料会是在这个当口。
他沉吟一下,便即明白,承平之时交接掌门本皆大欢喜,但如今出了大事,若自己能在这关头率七大帮派妥善处理此事,则可一举立威,树起人望。他本意是到家后先与父亲私下叙叙,再从长计议,岂料一下便被推到峰口浪尖。
玉流川为人素来稳重,心中虽惊,面上不露。他咳嗽一声,“全赖各位叔伯看照!”厅中众人一时俱不出声,数十双眼睛盯在玉流川身上。
玉流川向前几步,走到孟白河身旁,“孟叔叔,你身上有伤,便不必撑着坐。来人,抬个软榻来。”岂知孟白河一挥手,“流川,我还死不了。为今之计,正事要紧。你可要听听?”玉流川正是要先听孟白河说说缘由,当下点了点头,立在一侧。
孟白河一张口,身下椅子吱地一响,显是牵动伤口,疼痛难忍。他咬牙道,“这趟镖一路行来,倒也顺当。数日前走到离平桥不远,天降大雨。我们一行便入李家祠堂避雨。不料,如意侯府、淮西镇、扬州骆家居然都有人在……”(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