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梦很远；有时候，梦很近。每个人几乎都拥有一个梦，当然，我那步履蹒跚的外婆例外，她有着一糖果罐的梦。
小时候，外婆有一个装糖果的小罐子，这个小罐子外层是涂了白漆的铁皮，上面印着五颜六色的图案和一些英文字母，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朵盛开着的红色牡丹花的图案。外婆像魔术师一样，总是能从一个小罐子里给我们变出各种口味和各种包装的糖果。我们常常问外婆，为什么不用漂亮的玻璃瓶子装糖果呢？外婆说，玻璃瓶子会摔碎的。那时候我们总是喜欢搬着小板凳围着外婆，一边吃着糖果一边让外婆教我们唱童谣。
外婆家里种着花生，到了收获的季节，我们就会过去帮忙拔花生。花生地很大，外婆却显得特别小。她满头银发，低着头，佝偻着背，我所理解“面朝黄土背朝天”大概就是这样的情景。我暗自感叹，外婆辛苦了大半辈子，老了还要忙活。“要是每一颗花生都结这么多果就好咯！”外婆突然很开心地笑着说，急忙把刚从泥土里拔出来的花生拿给给我们看，像个孩子一般，如同在展示一幅“丰收”的杰作。花生一颗一颗地紧挨着，上面还带着湿湿的泥巴，似乎在炫耀自己的累累硕果。我分明感受到了外婆的那份喜悦，藏着骄傲，藏着希望。“大饥荒时期，我们没有东西吃，就把树皮割下来吃……”外婆很平静地给我们讲着那个年代的故事，皱纹像爬山虎一样爬满了她的脸。我愕然，突然想起儿时糖果罐上那朵牡丹花。我曾想过，外婆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她的梦是什么呢？大概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庄稼丰收、硕果累累，农民的梦大抵不过如此，很平凡却很伟大。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农民靠双手不仅养活了自己、养活了家庭，而且还养活了整个中华民族。土地是农民的生命，外婆曾说过“一天不扶锄头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在这片土地上洒下了梦的种子，用行动告诉我们，努力耕耘才会有收获。
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即将到来，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办年货、贴春联，四处张灯结彩，鞭炮连连，好一派红红火火的景象，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外公昨夜走了……”妈妈哽咽着对我说，一夜未睡的妈妈憔悴无比，眼圈红红，她的眼睛还噙着泪光。我不知所措地站着，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外公的离世是意料之中的，却没想到如此突然，我尚未来得及去看他最后一次，他就匆忙地闭上了眼睛。见到外婆是在外公去世的一个月后，她佝偻着背，正往灶台里添柴，灶台旁的木柴堆得很齐整，大小长短也很均匀，我仿佛听见外公在门口劈柴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渐渐变远。外婆把木柴一根一根地缓缓送入灶台中，那跳动着的火苗更加欢腾，映照着那布满皱纹的脸愈显苍老，妄想吞噬她的余生。我轻轻地唤了声“外婆”，外婆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但一瞬间就黯淡下来了。一股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眼泪就流了下来。墙上挂的“福”字的颜色已经不那么红了，在这个小厨房被烟熏得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的尘灰。外婆叫我坐下来吃饭，拿出两个碗，笑呵呵地说道：“你外公啊，从来都不用碗吃饭的，他嫌碗太小了，饭和菜一起就装不下了，这老头子……”外婆絮絮叨叨，像是小时候给我讲故事一样，又像是讲给自己听一样。似乎这一切从未变化，我从未长大，外公从未离开，外婆从未如此孤独。外婆深深爱着外公，他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达爱，但是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爱情梦却深深植根于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直到外公离世，外婆的梦也一直在延续着。就算糖果罐里没有了糖果，它也还是糖果罐，保留着最初的美好回忆。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熟悉的童谣在耳边响起，梦里的我又回到了小时候，外婆坐在一把竹椅上，头发有些花白了，她的背开始弯了，对坐在小板凳上的我们说，“希望你们健康成长，好好孝敬父母”，“来，一人一颗糖，吃了糖就是乖孩子……”蓦然惊醒，是外婆的小曾孙儿在唱着，梦那么真实，离得那么近，我却抓不住。外婆渐渐老去，她常说，人老了，能活到看到你们成家立业我就满足了。外婆的梦，离我们那么近，却离外婆那么远，也许这是她最后一个梦。
儿时的糖果罐还在，上面锈迹斑斑，红牡丹的图案虽不如从前那么清晰了，但依旧开得灿烂；糖果已经没有了，但糖果的甜味却永远留在了我们的心里。外婆的梦想就像那朵牡丹一样，永远都不会凋谢，她的子孙后代会一直延续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