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高二;那一年,我正在热恋;那一年,我很幸福;那一年,我正幻想着一切美好……原本我以为我所看过的美好的童话故事都会在我的世界里一一上演……甚至有时候会觉得我是生活在徐志摩笔下的浪漫世界里,睁眼看到的,耳朵听到的,用手触摸到的……完美无瑕……
可当电话铃响起……
那天,正常起床,早餐,自习,准备着一天的课程,想到中午放学又可以吃到饭堂一楼的干拌面,差点在数学课堂上笑出了声儿来……眼看马上就要下课了,准备着去超市买两根烤肠解解馋,电话来了,往常我从来不会在课堂上打开震动或铃声,偏偏那天邪门……下课铃还没响起,老师就没有讲课了,疑惑的脸望着我,准备过来问我什么事这么急,指不定还想在我没说出理由之前痛骂我一顿,然后再没收手机交给班主任,但我没给她机会。
母亲很平静的语气传来:杭,你爸出事了!我没来得及问什么原因,没来得及问严不严重,直觉在这个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我挂断电话直冲班主任办公室,我要立马离校回家,立刻!
那一瞬间没人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我忘记了当时同学老师怎么看我,忘记了他们说过什么,或许好像有人在说我是不是犯傻了,似乎在笑话我……这都不重要了,我头也不回冲出学校了……
300块包的一辆出租车,正在门口等我,我坐在副驾驶,依然很平静,我小心地系好了安全带,嘴上却告诉小哥:有多快就多快。平时要两小时的车程,今天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可我仍然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只感觉过了好久好久,我早已分不清我是坐着车去向哪里,幸好有司机小哥在时不时告诉我大概还有半个小时、马上上大路就快了、还有10分钟保证到……我大脑一片空白,对时间早已没有了概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出租车稳稳停在利民医院门口,舅舅跑过来打开车门,扶我下车,他用右手拉住我往楼上走,我很平静,但每上一级台阶我内心便更紧了一分,舅舅用他有力且有点粗糙的手与我十指相扣,拉着我进了手术室,我很平静,很平静,平静到不知道该干嘛,甚至站在门口不晓得往前走,不知谁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才缓缓走进去,我看见父亲安静地睡在放在地上的担架里,衣服被大片血迹染色,和着煤渣,成了褐红色,旁边手术台上也还有一大片血迹,乱糟糟的纱布和手术刀,旁边已经没有医生了,但手术灯还亮着,只是,好像比印象里暗了不少,我又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感觉很安静。看了看父亲,脸上好像有些不舍,我想父亲走的时候一定在挣扎吧,不然那血迹也不会把白床单染得到处都是……
我缓缓跪在地上,我看到父亲就那样安静躺在那里,他脸上皱纹好像多了一些,头发也白的多了些,我好想去摸摸他的脸,舅舅好像读出了我的内心,说不准碰,我低头了……过了好一会儿,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咆哮起来,大声责问父亲:你为何如此狠心扔下我,责问他:没有你我怎么办,除了咆哮我不知道该干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也出来了,不知道是滴出来,还是淌出来,隐约听到舅舅在说:把他往后拉点,不要把眼泪滴到身上去了。好像又有谁把我往后拉了拉,舅舅的话就像一句咒语,让我再也没有勇气向前挪一步,也不敢趴在父亲的胸膛上,就像小时候和他一起睡觉总要把他压疼一样。我就这样静静流着泪,隔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板,父亲在那里睡着了,我跪在地上望着他……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舅舅拉起我坐上他的摩托车,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在摩托车后座上,我还在抽泣,舅舅责备我:憋回去。不知怎的,我好像格外听话,便不再哭了,安静坐在后座上,任由车子快速驶动带来的狂风吹干我脸上的泪痕。
我被带到一栋大楼下面,舅舅还是和我十指相扣,一个很偏、很黑的屋子里,我见到母亲坐在那里,她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一下,没有说话,舅舅带我坐到了母亲的对面,桌子周围坐满了其他陌生人,都不认识,听他们谈了一会儿才知道来参与讨论赔偿问题……这一刻我好像不再哭了,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一个叫做刘老板的问我什么意见,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根本就没在听啊,我人在哪里?我经历了什么?我在干什么?一点都不清楚,或许是害怕,我抬头看看母亲,母亲也和我一样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又转头看看舅舅,舅舅说:一次性付清是我们期望的……奥,原来他们在谈论私了的问题,但没有去考虑,也没有去谈判,只是隐约记得我和母亲离开了那张桌子,走出了那间很偏、很黑的屋子……
我又想起父亲了,想起他每天都要穿着上班的筒鞋,有些旧了;想起他下班回来眼角还没洗掉的煤渣,有些深了;想起他扛着我上学的肩膀,有些驼了;想起……日记本里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