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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可能满足于像孩子那样只盼结局,你要看过程,从复杂的过程看生命艰巨的处境,以享隆重与壮美。——史铁生
不记得从何时开始,逛博物馆和阅读一样,成了我生活里的一种习惯。每次离开自己的小城,去到一个新的城市,耳闻目睹都是高高的楼,绿绿的树,明烈的阳光,犹如复制粘贴一般,最大的区别无非是放大缩小而已,相似的环境让你没有陌生感和新奇感,内心泛不起一丝波澜,那份欣喜还赶不上旅途中火车窗外穿梭而过的景物变换。唯独博物馆,每个城市的博物馆都会让我耳目全新。
如今国家昌盛,百姓安居,几乎每个城市都建有博物馆,无论大的、小的,也不管是宏伟的,精致的,我们脚下的每寸土地都能追古溯源了。每次在历史遗迹前驻足,都会有一种隔绝感,隔开门外尘世的纷纷扰扰,瞬间安心和宁静下来,静静地置身于浩瀚的历史长河里,窥探昨天,比对今天,期待明天。
这次打卡地是一家地市级博物馆,内心的期许不高也不低。一大早,惨白而严厉的日头,没有一丝悬念地把温度烧起来了,处暑都过了,还是酷暑。我早早地从宾馆赶过去,第一个进了馆。今天是礼拜天,直到十点多游馆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还是小朋友居多。博物馆有三层,一楼把这片土地的上下五千年给讲完了,二楼是民俗文化,三楼有个北方青铜器特展,来自宁夏固原游牧民族的文化。
馆内文物不多,来源也有限,看起来比下辖的县级市强不了多少。有个姓胡的捐了好多新石器时代文物,估计捐赠于五六十年代,那时候的人觉悟高,无欲无求。放到现在,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不得换几套房么。
一百万年前,这片红土地上有了古生物,大量的虎、豹、野猪、野牛、羚羊、梅花鹿的化石,出现在石灰岩洞穴里。在一个月黑风高,天崩地裂的前夜,它们聚集在这里等待死亡?还是自然的生老病死后地形变化埋藏的呢,动物不会说话,更不会记录,原因我们不得而知。
距今十万年前人类活动在靖安潦河流域。那里出土了一些石制工具,砍砸器、刮削器、石片、石核,这是迄今为止江西最早的原始居民点。那些粗糙的石头上第一次留下古人类用力的痕迹。这个星球上,人类只是其中一类生物,我们与其他动物们一样,又与它们不一样,我们在不断进化,在不断留存和记录印迹。
五千年前的樊城堆文化,我们已经不再满足越磨越精美的石头,我们用泥巴捏成了容器。博物馆里石头和陶器在距离不到十米,可我们却在漫漫历史里摸索了几千年。原始农业和畜牧业,陶器,磨制石器的出现,是旧石器时代的三大特征,陶鼎陶壶陶豆。墓葬里出现了图画,健硕的古人,头发扎成两束,腰间短裙,双手持犁,一副原始居民稻作姿态。那时还是没有文字,人们用画留下了他们的生活和生存状态。还是在靖安潦河流域,大型宗教祭祀场出现了,他们开始祭祀祖先,开始相信自身,而不是神灵的力量了,这份自信很重要,它是推动我们持续向前的动力。
再往后,我们使用的工具越来越广泛,我们的印迹越来越明显。文字的出现了,我们终于能一笔一划,深凿浅刻出这个世界的战火与和平,痛苦和幸福了。
809年唐朝刺史李将顺修建十华里的“李渠”,灌溉了周边两万亩农田。水渠历经宋元明清,至1882年光绪八年,县志记载李渠共修缮十六次,每次修建的主持人是州守、通判、知府、知州、知县、绅士,都有名有姓有官职。水渠至今还有一段作为城市地下水的排水渠道,巨象的史迹在这里微缩出来了。那些张贴在墙上的知府知县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生显赫的官宦生涯,竟然要靠着这十里水渠才得以扬名。所以说,当你耿耿于怀于某件烦心事的时候,千万要想透,这事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一粒芝麻,若干年后,连芝麻粒也不是了。
展馆有个“府县官学”模块,说明这块土地的兴学之风日盛。创建最早的官学是在唐永徽二年(651年)。府县学宫设在孔庙,生员有定额,宋朝时府四十人州三十人县二十人。除这些定额外,自愿入学叫“附学生”,无定额,毕业发肆业证。那时的教师称谓,唐朝叫博士和助教,宋朝称教授,明朝按府州县分别称教授、学正、教谕员。原来现在的职称职别都是有起源的。
除了官学,还有学究名家们藏书讲学的书院,有名的龙山书院、张岩书院、奎光书院、至诚书院等。江西自打唐朝开科取士到清朝结束的一千余年,这个地级市辖区内的进士数量有一千六百余名,其中北宋刘颁、刘敞兄弟俩是同年进士。哥哥是《资治通鉴》主修人,司马光评价他“研精极虑,穷竭所有,夜以继日。编阅旧史,旁采小说,简牍盈积,浩如烟海。挟摘幽隐,校到毫厘”。王安石盛赞他“笔下能当万人敌,腹中常记五车书”。曾巩称其“强学博繁,超绝一世”。弟弟学识渊博,被称为“通儒”。他著书《春秋传》、《春秋权衡》、《春秋意林》,欧阳修“每有所疑,辄以书问之”。
这次最大收获是再次学习了脚下这片土地的前世今生。原来秦始皇统一时,我们这疙瘩就设了行政机构,并不是早先所说的“蛮荒之地”,而且居然设在我们县里。现在的淦阳街道,原来两千多年前就确有其名了。
官学,书院,进士,博士,教授,史学家,资治通鉴,县志……这是一台系统全面的机器,泱泱中华,五千年文明的接续,真的不是偶然和侥幸得来的。
欣赏到这里,我想起当代作家史铁生有篇文章《复杂的必要》,他说的是文学,其实也是文字的使命。
“从而想到文学。文学,正是遵奉了这种复杂原则 。理论要走向简单,文学却要去接近复杂。若要简单,任何人生都是可以删简到只剩下吃喝屙撒睡的,任何小说也都可以删简到只剩下几行梗概,任何历史都可以删简到只留下几个符号式的伟人,任何壮举和怯逃都可以删简成一份光荣加一份耻辱……
但是这样不行,你不可能满足于像孩子那样只盼结局,你要看过程,从复杂的过程看生命艰巨的处境,以享隆重与壮美。其实人间的事,更多的都是可以删简但不容删简的。不停去想吧。比如足球,若单为决个胜负,原是可以一上来就踢点球的,满场奔跑倒为了什么呢?”
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问了千千万万遍的问题。一百万年前虎豹猪羊,十万年前茹毛饮血,到如今星河灿烂熠熠生辉的华夏文明,如果没有文字,我们又拿什么成为现在的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