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宛辗清秋
01
时针指向傍晚六点半。
他关掉电脑，起身，望向窗外。47楼，深秋时节的傍晚好像并没有什么风景，这个城市常年充斥着灰蒙蒙的雾霾。
他时常觉得自己仿佛升腾在云端，灵魂从忙碌的身体里抽离出来，轻飘飘的盘旋一路，还是找不到落地的地方。
不吃晚餐的习惯已保持多年。
只是今日周一，他需要去一个地方。这个习惯，也已经维持了三月之久。
02
华灯初上，夜晚的城市一片五彩斑斓。
深秋的夜里透着一股寒气。他将腰间微微凸起的衬衣角重新塞回去，理了理藏青色风衣，路灯一下子拉长了他挺拔的身躯。
他发动那辆有点陈旧的 mini clubman，打开蓝牙音响，肖恩沃德的No Promises瞬间在车内流淌。
baby now i need to hold you tonight
now and forever my love
no promises
i don't wanna run away...
略带低沉的男中音清透悠扬，他觉得耳膜一阵舒展。
她精致的面容不自觉浮现在脑海，心间冒出一丝欣喜和期待。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微微用力，他禁不住扬起嘴角，生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她给他的感觉，始终如此神秘又令人向往。
沿着长长的新清路一路向着江北，再穿过狭窄拥挤的麻雨巷，他便看见一组白亮的led显示的字母，SWEET HEART。被其他花花绿绿闪烁不止的广告灯牌围绕着，SWEET HEART显得有点单薄，与它内里的热闹似乎格格不入。
推开那扇镶着古铜色雕花边的玻璃门，暗夜里的SWEET HEART 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迷离而又荒诞。酒吧里回荡着披头士的经典音乐，大多数桌子边围坐着三五成群的男人女人们，他们转动酒杯，嬉闹甚至相互打情骂俏。
他喜欢这里的水晶灯，密集的灯泡如一朵朵铃兰般在黑夜里尽情绽放。
咖色条纹的桌布上，摆放着一簇透明的高足杯。
已然是这里的常客，他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窗半开着，淡紫色的窗纱随风漂浮，露出马赛克风格的黑白相间的墙壁。
身着黑色套装的侍者走过来，缓缓将红色的液体注入他面前的酒杯，晃一晃，一圈圈涟漪散去，随即顶端浮起轻盈的泡沫。
这不是我要的。他微微蹙眉，淡淡的说。
您要的酒还是缺货，您知道我们只卖真的。这是最新的拉菲传说，您可以尝尝，很不错的呢，而且要便宜一些哦。
侍者微笑着解释，语气自然的听起来就像是同样的话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他点头，伸出修长的手指勾起高足杯，然后望向拐角吧台的位置。
心悦女士今天恐怕不会来了。过去的三月，他与她每周一晚上都会在这里喝完酒然后一起离开，侍者自然懂得他的心思。
为什么。他有点愕然。
她昨天给我们打来电话，退订了今天的酒，并且说以后都不需要了...所以...
03
结婚七年，没有孩子。面对妻子迪亚，除了日常琐碎，似乎这辈子该说的话都已经透支干净了。
迪亚是个温和勤劳的女人，会为他打理好一切，将他的衬衫熨烫的整整齐齐。她时常会衣着随意，挽起高高的发髻，在面朝苍水湖的露台上练习瑜伽和游泳，或者在宽大的庭院里摆弄各样花草鸟鱼。
他的工作异常忙碌，每每深夜处理完一堆文件，极度疲劳之后却越发的难以入眠。
昏暗的夜灯下，迪亚熟睡的脸一片朦胧，被褥里已经一片温热。他偶尔会抚弄她散落在枕边的长发，甚至她饱满的耳垂。她轻轻摆动两下头，但终究不会醒来。他没有拥抱她的欲望，也记不清他们有多久没有拥抱甚至亲吻过了。
伴着窗外的寂静，时常需要抽完整整两根烟，他才能入睡。
关于爱情，乃至人生的定义，他时常会在深深地夜里感到迷茫或者虚空。
04
直到，他再次去SWEET HEART，并第一次遇见她。
尽管已经立秋，白天的空气依旧热浪滚滚，盛夏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清清凉凉的SWEET HEART 挤满了前来消遣的人，老板甚至需要在走道添加几把旋转凳。
可他还是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及腰的栗色长发在微微闪烁的灯光下泛着令人迷离的光辉，一身酒红色紧身短裙将姣好的身材凸显的玲珑有致。她侧面朝向他，黑色的系带高跟鞋随意的搁在高脚凳上，修长的双腿弯曲着，弧度优美。
她好像一个人来的，端着酒杯，出神的望着正在摆动身体旋转各色酒瓶的调酒师。
她是那样的安静，仿佛周遭的喧闹与她竟是毫无关联。
他端起酒杯，顺着她轻盈的鼻尖和花瓣一样的双唇走过去。
嗨。尽量语气自然的跟她打招呼。
她转过身来。将妆容精致的脸完全面向他。
是在叫我吗。她微笑着回应。
噢...对。看你一个人。
她的双眼澄澈透明带着一点深邃，一阵蓝铃的味道向他扑面而来。
祖玛龙的wild blubell cologne.他曾在英国伦敦遇到过它。蓝色风铃草的前调犹如梦幻般灿烂诡谲，作为中调的空谷幽兰则绵长神秘，最后以琥珀和白麝为后调，又给了它一种令人神往的亲切感。
他买给迪亚，只是她从未用过。迪亚更喜欢细雨般温润轻柔的香奈儿。
他突然觉得一阵局促，深切的感受到身体里某种掠夺性的荷尔蒙已到达分泌上限。
她给他的感觉好似陌生而又亲切。被她深深的吸引了。他觉得心悦总是幽幽的看他一下子，而后又将眼神移开。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关于酒与香水的话题，一起喝完整整两瓶拉菲传说，已至午夜。
送你回家。
好，品尚公寓。她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入他递过来的手掌。
05
凌晨两点，他才从品尚公寓走出来。
夜色更为深沉，街面空空荡荡，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极少。一阵风刮起，树上窸窸窣窣落下几片枯叶，大多并不着急落地，而是如同充满生机的蝴蝶，在昏暗的路灯下翩然起舞。
孤独而又美丽。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仍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梦。
从until you 到I cry ,再到you are not alone...肖恩沃德的歌一路娓娓而来。
心悦身上特有的蓝铃的气息似乎还在鼻尖萦绕。她的皮肤白皙光洁，柔软匀称的身体温润饱满，还有她深邃幽蓝的眼眸，都让他深深着迷。
如同陷入黄昏时刻原始森林里的深潭或者泥沼，他亲吻心悦因为汗湿而贴在脸颊的一缕长发，一度感到好像无法呼吸。
每周一晚，他会准时去SWEETHEART等她，当然有时候她也会先他而至。
除了拉菲，他们也会一起品尝酒体饱满的Zanfade，更为浓郁的Syrah，又或者果香四溢的Lambrusco。
那些由着调酒师性子使然的各色鸡尾酒，他们几乎不曾眷顾。
SWEET HEART 就如同名字一样善解人意，除了各式风味的葡萄酒，偶尔还会给他们这样的常客配上精致的甜点或者沙拉。
他们就这样维持着关系，如火焰般热切，又如同水雾一样飘忽疏离。
有时候迪亚会准备烛光晚餐，与他探讨关于孩子的问题。迪亚给他的感觉跟心悦是截然不同的。跟迪亚做爱，就像蜿蜒流动的溪涧，一路潺潺，从半山腰再到山底，汇入平静的荡着水波的湖面。而面对心悦，她身上的神秘、恬静甚至偶尔的妖娆多变，深深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他时常就像沉醉的拓拔者，穿过广阔的原野和茫茫大海，再登上峦峰之巅，那种飞跃时空的感觉往往能到达灵魂深处，将他最原始的欲望释放出来。
他贯穿她的身体，有时候觉得心悦近在咫尺，他能够握她在手心，有时候又觉得好像眼前的她并不是真切的存在，她并不属于自己。
往往会在沉沦却又无法拥有的矛盾和迷惘中纠葛。又或者，他始终拿不出超脱世俗的勇气，去跟她毫无顾忌的相恋。
礼拜一的凌晨两点或者三点，有时候心悦会裹着浴巾，赤着双脚，安静的站在窗边背对着他，直到他离开。
她的手腕留下了一圈淡红色的印痕。因为他偶尔会解下腰间的皮带，绑住她的双手。
有时候他跟她一样，双眼一片潮湿。他安静的抱着她，臂间缠绕着她的长发，任疲惫的她睡完一觉再离开。
他始终都会离开，她也并不曾开口挽留。
他们之间话并不多，几乎不会过问彼此的生活，平时也鲜有联络。
他有时候思考，爱情的感觉是否应当是如同这样漂在海面的浮萍，有着清晰的轮廓和悦目的颜色，仿佛触手可及，却始终不曾想突兀的靠近，甚至去剥开它。
你从不曾摘下你的欧米伽。你的衬衫如此齐整，她应该是个贴心的女人。我不知道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有时候心悦会一边帮他扣上纽扣，一边听起来像自言自语。语气很轻，他不曾回复，而她也并没有期待似的。
06
心悦小姐有没有留下什么，新的号码或是纸条？或者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
手机里传来无法接通的语音提示，他焦急的问向侍者，几乎咆哮的语气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对不起，林先生，她什么也没有说。
品尚公寓，熟悉的那扇门紧闭着，门上贴着招租启事。
尽管他曾预感他们的关系不会长久，就像这秋日里生在枝桠两边的枯叶，终究会随着一阵风，或者一场雪，各自飘离。
当这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浮起的不舍与伤感。
心悦是多么骄傲的女子，他不能给予她安全感，于是她应该是在彼此生怨之前，选择先行离开来保留最后的矜持和尊严。
他是理解她的。
又至无数个漫无边际的深夜，他始终无法从过去梦一样的三月里抽离出来。一串串只盛开在春天的蓝铃似乎已经悉数凋零了，只是那样的迷一样气息却始终在他身边萦绕着。
也许心悦的离去，才能让他重新审视与妻子迪亚的这段婚姻关系。
他也许会不顾一切的去寻找心悦。
他也许会继续用忙碌的事业麻痹自己，忘却这段三月，然后将一切重新交给命运。
只是却好像心已经迷失在那段三月里了，再也找不到归宿。
07
我可能，不会爱你...
那么，谢谢你，放过我。
但其实，我可能深爱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