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朋友
王野蔻
寻着昨夜跑过的所有路找了两圈后,小妮冲向一群广场舞者中间。一个个头明显高,但穿着红色上衣的孩子正有模有样地跟着音乐起舞。走近了,发觉那并不是要找的朋友,小妮忽然刹住脚,细脖子上的大头失望地垂下来。顿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过来。
小妮:爸爸,她为什么没来?她盯着自己脚尖。
昨晚带红衣女孩来玩的是姥姥,祖孙曾说到回去找爸爸,还是跟姥姥住的话。估计,红衣女孩应该不住附近,只是偶然出现在这里,和小妮在这里的出现性质相同。
我:也许她去别的地方玩了。为分散她的注意力,我指着广场上其他孩子,说:这么多小朋友,都会愿意和你一起玩。
小妮不去理会我的建议,丢开我的手,又向前走。她还想去找,却又没有方向。她向铜驴塑像快走几步,又折向北侧向下的台阶入口,没走几步,又折向其他方向。
广场上的孩子,或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或嬉笑着你追我赶。小妮的寻找,就穿行在他们中间。脚步时缓时倏,在灯光璀璨的广场上画着失落的曲线,瘦小的影子前后左右跳动拖曳,时而凌乱,时而颀长。
昨夜。
小妮把一枚泛黄的杨树叶连同上面的一只蜗牛小心地放在地上。
小妮:蜗牛的壳坏了。她被自己的发现弄得紧张起来。
红衣女孩:蜗牛的壳坏了!蜗牛的壳坏了!仔细看过后,她也不知所措地喊道。喊第二句的时候,抬头慌乱地望向姥姥。显然,她指望得到姥姥的帮助。
姥姥:坏就坏呗。姥姥收起手机,没把女孩的话太当真,也没不当真。
红衣女孩:可是生命只有一次!不救它,它会死的!姥姥的态度令她很不满意,甚至有点生气。
我本来也在看手机,这时有些意外地看过去。这个五六岁模样的红衣女孩脸上的焦急,心疼,和无能为力真实得令人心动。
小妮:爸爸,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听了红衣女孩的话,她好像也意识到了严重。红衣女孩也把清澈,忧虑的眼睛望向我。
我怎忍心点破她们的童言无忌,又不想装出打电话的样子去哄骗。卡了一下,循着她们的语境问道,可是,能把它送去哪里呢?
红衣女孩:送到蜗牛医院去。
小妮:对,送到蜗牛医院。
小妮说着走过来拉住我胳膊,央求道,爸爸,求你了,我们一定要救救它!
一周后。
广场西南角的群舞,节奏铿锵明快。外围,有年轻的家长们,领着几个脚步蹒跚的小孩荒腔走板地跟学。
小妮站在彩色喷泉的前面,却没有把景致看在眼里。我不想让她的思绪继续在这件事上发展,又想不出该怎样来疏导。
我:爸爸带你去另一个地方玩,好吗?说不定她也会在那里呢?
小妮:好玩的地方一共有几个?
我:好多呢。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我以为她只要想尝试其他的新鲜,也许会很快把这件事忘掉。
小妮:那我们还要去几个地方才能找到她。她忧郁地望着我问。
我忽然觉得有点沉重,有点心疼。我不想她长成一个情太重的姑娘。漫漫人生路,入眼入心的擦肩谁能没有几次。缘深缘浅中,唯情浓者最受伤。这等微小之事,居然联想至此,不免夸张。个中道理,我又没法马上讲给她听。只安慰自己,孩子记忆毕竟短暂,所寻无非玩耍之趣罢了。
接连几场秋雨,雨后又刮了几场燥风,早晚气温明显低下来。
两周后,时值中秋。白天走亲待客,小妮一天没得觉睡。到了晚上,月朗星稀,倒是别有一番温润。小妮又央我带她去广场玩。我知道她还惦着那个穿红衣的小女孩,没有劝阻,也没有事先打预防针,而是觉得上次可能想得有点太多。结果,刚把电车骑到广场对过停车位,小妮就在后座打起了瞌睡。我只好一手扶她,一手拧把挪了回来。
电梯里,睡眼惺忪的小妮有些沮丧。
我:还记得她叫什么吗?
俩人刚见面,彼此就做了自我介绍。上次去找,我曾问过,她回答不来。我说了一遍,她重复了一遍。
小妮:我又忘了。
她低头努力想了半天,终于没能想起来。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忘记,会让以后的寻找更加无望,说完这句话,眼泪就扑簌簌流了下来。
2018/0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