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死于我的21岁,凶手是我的父亲。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现在的我没有老,我还很年轻,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死了。
窗外是燥热的风,夹杂着声声蝉鸣,缓缓啃噬着我的心脏。
他的脸依旧漠然,微微垂头,没有看我。
“对,不起。”半天,他面露痛色。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因为血脉相连,无法断绝。对不起,因为你还得是我的父亲,我还得是你名义的女儿?是吗?哈,我多有本事啊,竟然还要爸爸向我道歉……”如鲠在喉,我实在说不下去。
他听了,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我一眼。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有气势地质问他,他有些愣住了。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我们就这样静静看着对方,企图从对方脸上搜刮出一些未能用言语表达出来的真实情感。
“你走吧,别再回来了。”他移开了视线。
声音低沉和缓,如水底投石。
听闻,我笑了。
我知道的,在这场亲情较量中,我终究没有打动他,我输得彻彻底底。
我托着我的行李箱,转身离开。
我走得很快,因为箱子很轻。但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装,毕竟在这个家中,我什么也没有留下,他什么也没让我留下。
我在心里喊着。
快走,快走。
那根名叫血缘的丝线,拉扯着我的肌理,我的骨血,我的肺腑。
断了。
曾听过这样一句话,你不要动,世界也会奔你而来。
可是,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爸爸也不会向我走来。
我从小就没见过妈妈,我只知道,我有个爸爸。小时候,在我眼里,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长得又高又帅,让我很是骄傲。
但是,他似乎不太喜欢我。因为,我兴奋地喊他爸爸时,他从来不会像其他父亲一样突然眼前一亮。我去拉他的手,他会不动声色地挪开。我向他撒娇,他也不会理我。
小时候,我常常羡慕那些在校园门口被父母接送的孩子们,他们用最稚气的声音说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们被自己的爸爸妈妈们刻意数落与肆意提醒,他们要求这要求那,他们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爸爸妈妈满满的宠爱。
“爸爸,我想吃糖。”
“不行不行,会牙疼的。”
“啊,不要!我就要吃糖!”
“好吧,那就吃一颗,千万别告诉妈妈…”
对话基本如出一辙,最后他们也总如愿以偿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果。
而我从来不缺糖果,不缺鲜花,不缺新衣服,只要我想要,爸爸就会满足我。
他就像一阵在我身边看不见摸不着的风一样,供我吃,供我穿,供我住,供我上学,有了麻烦事他会帮我处理,生病了送我上医院。他好像,只是负责把我养大,好像完成任务一样。
所幸,他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我终于长大成人。
但是,我还是想说,爸爸,我不怕的,我不怕牙疼。
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我和我的父亲。
我们是名义上的父亲与女儿,他也尽到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让我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只不过,他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