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老了,他的记忆正慢慢流逝。他深知终有一天,他会忘了全世界,忘了自己。人一旦老了就会变得怀旧,现在的他时常会去翻阅自己曾经写过的诗,有时候他会感慨诗中美丽的少女、落寞的古堡、随风飘零的枫叶。他深知那是他曾经的似水年华,只是时光像清晨的大雾,模糊了记忆里的风景,也模糊了他的青春。
犹如一场梦,诗人常常感慨。
有一天,诗人在翻阅自己的诗集时,无意中发现了夹在里面的一张信条,上面写着:
即使忘乎所以,独独不能忘掉你。
那一刻,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委屈的孩子,诗人让眼泪滑落了他苍老的脸庞。
于是在那个落叶漫天飞舞的深秋里,在残阳似血的黄昏下。人们经常看到,孤独的诗人总是一个人拄着拐杖漫步在晚风习习小道上,并扬言要寻回他的记忆。
尽管诗人每天锲而不舍,只是要找回记忆谈何容易。直到枫叶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冬天转眼将至,诗人仍旧徘徊在记忆里的那条小路上。
那是入冬的第一个黄昏,薄雾朦胧,枝桠摇曳。诗人如往常一样漫步在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小道上。因为记忆老是被遗忘,所以不管走了多少遍,诗人也不觉得熟悉。他的步伐缓慢,时走时停,大多数时候他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有时还会忘了此行的目的,只是觉得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至于是什么事,他坚信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能找到答案。
这一天很冷,口中呼出的寒汽,令诗人围紧了他的围巾。不久,他看见远处的古堡亮起了微弱的灯光。透过窗帘,他看见两个正在嬉戏的小孩。他想起了他诗中的情景,于是他向路边的农民打听古堡的方向。只是诗人老了,打听了好几次也还是找不到古堡。就在他踟蹰徘徊小道时,一个满脸泪痕、衣衫单薄的小孩向他走来,哭哭啼啼地告诉他,他迷路了。
这时,天已经完全暗淡了,远处万家灯火通明。
诗人脱下了他的帽子给小孩戴上,然后牵着他的手,向小路尽头走去。不多久,他们便来到了繁华的大街,由于天气寒冷,人们失去了往日的热情,仿佛连时间也变得踽踽独行起来,时断时续的弦声也像是无家可归的鸟儿一般,在昏黄沉寂的夜灯下徘徊。听到了弦声的小孩突然兴高采烈起来,他骄傲地告诉诗人,那是他的奶奶正在演奏的曲子,顺着弦声走,就能回到家。
只是奶奶是个爱哭鬼,小孩说,他常常躲在房间里偷哭,以为我不知道。
诗人静静地听着小孩的讲述,无语凝噎。
老爷爷,你认识我奶奶吗?她可是这里著名的音乐家呢。
你知道是谁给你奶奶作的曲谱吗?诗人问,他觉得那首曲子很耳熟。
不知道,奶奶不教我学习音乐,她教我诗歌。
他为什么教你诗歌?
她希望我能成为诗人。
我家里有很多诗集,以后你可以常来我家学习。
老爷爷,你是诗人吗?小孩问。
忘了,曾经好像是,但现在不是了。老人回答。
……
不知不觉地,小孩快要到家了,他指着远方的一个人影向诗人介绍那是他的爱哭的奶奶。
诗人极目望去,看见暗淡的月光站立着一个和他同样苍老的老人,灰白的围巾随风飘荡,消瘦的身影在冷风中看起来是那样憔悴,虽然头发与面部分不清,形成了模糊的一团,但他还是认出了她。
记忆如潮而至,遥想三十年前,或许更久,今日白发苍苍等待孙儿归来的老人还是一位颠倒众生的丽姝,那时诗人也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无情的岁月,由着生命的轮转,毫不吝啬的凋零了她的年华。逝水东流,弦声或许仍是昔日的弦声,但拨弦的手却早已不是昔日的纤手了。
他把小孩的手牵给音乐家,她礼貌地道谢,邀请他共进晚餐。他礼貌地推辞了。而后他看着她们儿孙两转身回家。
他看着她们的身影,有那么一秒钟,他有一种扔下手中的拐杖跑过去拥抱她的冲动,但随即他又暗笑自己的幼稚,暗笑自己的天真了。
那个……这样想着,诗人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尽管声音微弱,但她还是听到了。她转过身来对他微笑。
诗人对她说:我曾经是你的爱慕者。
音乐家思索良久,感慨道,你是那个诗人吗?曾匿名为我谱曲的诗人?
诗人说,是的,我曾为你作过一首曲子。
她说,我曾读过你所有的诗集。
他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看,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糟老头了。
她会心一笑,说,是啊,越来越不中用了,每天只能靠回忆往事聊以自慰。哎呀!天太冷了,你进来喝杯水吧!
不,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那你保重!
嗯!保重!末了,诗人欲言又止。她问他怎么了。
他问她,你说,我们曾经相爱过吗?
她笑着说,是的,我想爱过。
这样一来,诗人便觉得不虚此行了。他从身上掏出一封信,交给她,说,我突然想起来我来之前,为你写了一首诗,因为不知道该往哪儿寄,所以我就出来找你了。真庆幸呢,在我有生之年还能把它亲手交给你。言罢,他匆匆而去。
……
夜深人静的时候,老人打开了那封信,里面只写了一首诗:
指间的戒指早已不再闪亮
婚纱在衣柜早就尘封
我们的容颜都已慢慢的苍老
但那份心情,却依旧没有改变
感谢你带给我的每一天
正是因为你
我才有勇气对你说
“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