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公除了忙事务性工作，很喜欢到赣江里面游泳，天气冷了才减少次数。陈明公还记得在赣江边游泳认识的杨励，那个让陈明公认可了的人，陈明公决定一定会再见到杨励的，他要减少被人坑蒙拐骗，减少花天酒地的支出，要主动投资到优秀的年轻人身上，让优秀的人才为陈明公所用。花天酒地只是手段，陈明公不醉心于此，他更需要人才，他有自己的抱负。
夏天时，杨励刚从中国科大毕业，从合肥来到南昌，在下沙窝看书准备考研，他一个人住，一个人独来独往，但是他内心还是不平静。杨励不能让自己调整到很好的状态，他关于重要考试的复习方法还停留在高考时期。杨励记得自己准备高考时的样子，那时候他很用力很苦，杨励的很用力是指单位为牛顿的物理的力，杨励遇到不会的题目，眉头就用力皱起来，还想不出来，牙齿就用力咬起来，再还想不出来，双手就用力的拉扯头发。他在心里不停的念着“高考是唯一出路，我要做出来，我必须做出来”。考不好杨励会回家种田，会像他爸妈一样在田里，在大太阳下滴汗、在黎明前插秧，而种田得到的却是微少的收入。他每天强逼自己看书，遇到不会做的题目，他向种田一样用力，好像要吃掉这个题目。有一次他走过月季花丛，闻到花香，顺手摘了一枝带回来。看书累了，他拿月季的荆条抽打自己小腿，荆条的刺头会粘到腿上，他一一摘下来，会有血从孔里冒出来并凝结，杨励没有感觉到多痛，只是觉得这样更清醒了。那时杨励很懂事，他能体会父辈的艰辛，他想脱离延续的宿命，他想像贝多芬一样扼住命运的咽喉。
如何复习考研呢？杨励很难再像以前高考那样歇斯底里的用力，但是不用力的杨励，怎么能有竞争力呢，怎么能够考上呢。杨励很苦恼，同时杨励也很孤单。杨励一个人租在一个单独小房间里面，除了到大街上去吃饭，每天就是在里面看书和睡觉，有时候一天下来，杨励发现自己全天都没有与人讲过一句话。
南昌的夏天很热，电风扇吹出的风也是热的，燥热的天气容易让人疲惫。杨励又陷入了回忆，杨励考取中国科大时，体会到了荣耀，他被中学老师们赞许为最有前途的学生，将来能够为中国科技事业发展做贡献的人。在科大的四年，怎么就那么容易过呢，科大的花花草草都没有看够，科大的湖、科学家的雕像、图书馆的桌子，都好像飘散的云烟，只在杨励眼前晃了晃，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当杨励毕业的时候，发现自己失去了为祖国科技事业做贡献的资格，重新回到了高考前的那个起点，杨励不是谁，只是江西铅山县一个农村的小伙子。村里很多同龄人很早就去了大城市打工，杨励也早应该去外地打工赚钱了。
杨励毕业之前，就没有找过工作，毕业后开始准备考研了，天知道能否考上呢。杨励当时不明白，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他的时间是刚性的，不读书就必须去赚钱，因为父母没有积蓄再供他挥霍。他失去了光辉，失去了高考前那种拼命的精气神，他发现自己不能认真的看书了，他此时需要承担的责任比高中时多得多，心里压力比高中时大得多。欲求和现状之间的差距巨大，非人力可以填平，欲求是考上北大研究生继续荣耀下去，现状是他没有了拼命的斗志，差距不能弥合，所以就算出租房间只有一个他、一张书桌，他也感到狂躁不安。也就在烦躁的某天，杨励在赣江边散步的时候，遇到了在赣江游泳的陈明公，用陈明公的话说，大家交了一个朋友。
杨励在狂躁的状态下看书根本没有效果，他终于放弃了备考。那天晚上，他用火点燃了他的复习课本，他发誓再也不要这样辛苦看书了，骂道“操！再也不看这逼书了！”。书烧了很久，他对着火光狂喜狂笑，想要自己记住那个历史转折的时刻，他不走读书的路了，他要用双手打造自己的事业。
他还去商店买了啤酒、鸭腿，喝完两瓶酒，他的心彻底轻松平静了。他把酒瓶摔碎在路边，一边走一边醉笑。
杨励放弃考研后，从南昌来到了北京。北京是祖国的首都，一定能够让杨励施展自己伟大的抱负。杨励第一站住在人民大学东门双榆树小区的合租床位上，一个居民房被中间贩子租下来，在里面装满上下铺，然后把床铺一个个租出去，中间贩子赚取差价。杨励白天出去找工作，傍晚在人民大学校园吃饭、散步，他还是喜欢大学的环境，可以在校园里回想以前的读书时代。杨励是个心口不一的人，曾经信誓旦旦说再也不读逼书了，但是，他还是羡慕在读的学生，还是会去人民大学的书店看书。人民大学校园里的路名字取的真好，“谨勤路”、“明志路”，如果当时人大的校长给他一个人大学生身份，杨励一定会既“谨勤”又“明志”的，一定会做最勤奋的学生。杨励只是人大的一个校园游客，也是北京的一个过客，在当代商城外面的广场站着，口袋没钱的杨励只站在那里都觉得心慌。
杨励换了一个北京的手机号码，给亲戚、朋友发了提醒换号的短信。陈明公看到杨励短信的时候，正在请“在人间KTV”新员工们吃饭，他回复了一个“好的”，存下了杨励的新号码。
杨励的第一份工作是广告推销员，推销一本月刊杂志中的广告栏。广告公司在潘家园附近，躲在一个居民楼里面。杨励每天走到北三环四通桥的公交车站，坐公交车到潘家园站，然后再走上十分钟，路上总共会花去一个半小时。在公司，就是不停的打电话，只有中午吃完快餐后，可以趴在座位上睡一会。广告公司老板定期会拿来一堆其他各种报刊杂志，广告推销员对着报刊杂志里面的广告主电话挨个联系，让他们到我们杂志中做广告。杨励一天要打上百个电话，记下每个电话的联系情况，打出去的大多数电话都会被厌恶的拒绝、或者被前台接线员挂掉，只有少数人会说上几句有内容的话。
在电话中被拒绝、被臭骂时，杨励想哭，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好工作。这个工作不像学习，学习还有解决的路径，这个工作对杨励恰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如何才能让人心甘情愿掏钱来我这做广告呢。
大学毕业才刚开始，但是杨励与同学之间已经有了云泥之别。不说去哈佛、去斯坦福留学的，留在国内的很多同学也是在中科院研究所等科研单位，而杨励却在某个居民楼的某个角落拨打着让人做广告的骚扰电话。杨励是怎么走到的这步田地？他感觉大学生活是一场梦，早知道自己做这个事情，当初何必要认真读书呢？何必要考大学。同学里面，应该就是自己最差劲了。
为了住得离公司近一点，为了有个更好的环境睡个好觉，杨励搬离了那个与很多人挤一个房间的双榆树住所，搬到了劲松小区。杨励与一个同龄小伙子合租一个房间，另外两个房间也租住了其他人。
在不走心时，在不用去想自己工作档次多低、收入多低的时候，杨励感觉生活还是挺开心的。杨励和室友轮流做饭，买些鸡鸭鱼肉，再买几瓶酒，一起喝个痛快。喝了酒之后，仿佛自己和自己的生活慢慢隔离开来，头脑像脱了线的风筝在飞行。酒后，不用去想工作琐碎，不用去想恋爱婚姻，只需要想到大块吃肉时的口感、肚里食物带来的饱腹感，还要记得提醒自己要保持呼吸，走路要稳一点，不能跌倒在路上了。
很快，一年就快到年底了，杨励口袋的钱，除了买来回的火车票，剩不下什么了。想到没多久就能回家，家里有对自己殷切期望的父母，杨励的心情高兴不起来。过年了不能给爸妈钱，多让父母伤心啊。
杨励在上班的时候，电话响了，是陈明公打来的。陈明公很客气的问杨励是否在忙，然后说自己正在北京出差，问杨励在北京哪里，再问晚上有时间的话，请杨励一起吃个饭。
陈明公在光明桥附近的一个饭店请杨励吃饭。陈明公穿着西装，外面套了一件呢子大衣，头发光滑的往后梳，显得非常有气度。陈明公看着杨励，见杨励也穿着西装，里面是白色衬衣，夸奖道“以前我还没有注意到，小伙子非常帅啊。穿这么少会冷吗？”
杨励说“不会冷，住的地方、办公室都有暖气的，路上一点时间不会冷到哪里去。陈总来北京出差几天啊？”
陈明公说“我来看望些朋友，会待个几天。杨励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杨励说“我在一个广告公司工作，混混日子。”
陈明公说“具体是做什么呢？”
杨励脸上飘红，说“是业务员，推销杂志的广告位。”
陈明公沉默了一下，听到朋友的近况不好，他显得不高兴，说“工作受委屈了吧？”
杨励心头一暖，故作轻松的说“没有，工作很轻松。”
陈明公说“你过年回老家吗？”
杨励说“回去，还有十来天就放假回家了。陈总您回江西过年吗？”
陈明公说“我在上海过年，过年我也要回家看父母啊”，说完哈哈笑了笑。
陈明公又问“你在北京习惯吗？”
杨励说“北京太大了，个人在这里太渺小了，渺小的像可有可无。不过，北京的冬天很好过，房间里面暖暖的。”说完，杨励自己都觉得讲话太文绉绉了。
陈明公说“你爸妈在老家吗？还好吗？”
杨励说“嗯，挺好的。”
陈明公说“马上可以回家了，是不是很想念他们啊？”
杨励露出些愧疚的神色，简单的回答说“是啊。”，避开陈明公的眼神，把头转开了一下。
陈明公笑着说“车票买好了吗？听说很难买票啊。”
杨励说“可不是，我找黄牛买的票，加了我三十元钱。”
陈明公说“在北京工作，你父母为你骄傲吧。过年买些东西带回家，对父母好一点，我这里有些现金，你借去用，以后还给我就是。”
杨励很惊讶。
陈明公从口袋掏出一万元给杨励，说“拿着！”
杨励说“这怎么行呢，陈总，谢谢了，我不能收。”
陈明公说“客气什么呢，你过了年赚钱后再还给我不就是了。”
杨励脱口说“我下次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呢。”
陈明公说“胡说了不是？你觉得我快老不行了？”
杨励急着解释说“我是说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遇上你呢。”
陈明公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把钱塞好，在杨励的口袋外面拍了拍，好像担心钱没有放稳当似的。
杨励最终还是收下了，他红着脸细细的声音说“谢谢陈总了，我会及时还你的。”
杨励缺少钱用，一直在动脑筋怎样能搞到钱，他很想办张信用卡，用来透支，但是办理信用卡需要单位出具工作收入证明，广告公司的老板不会为他盖章，而且小小的广告公司盖的章，银行未必能审核通过。杨励羡慕能够办理信用卡的人，杨励都想好了，如果自己有信用卡，先透支些钱出来花，然后每个月还最低还款额，这样就可以度过几个月了。
陈明公为了避免杨励感到不好意思，端起酒杯，扬起眉毛说“提前祝你过年快乐！”
杨励也抬高了点兴致，端起酒杯说“谢谢陈总！祝陈总新的一年事业更上一层楼。”
晴朗的天空飘着大朵大朵的白云，黛色的河水、枯黄的草地，枯草下面有嫩嫩的绿芽，这是江西的冬天。杨励回到了老家，正坐在铅山县信江河边，看着河水向西缓缓流逝。一年的经历从脑海里划过，杨励没有再伤感，凡事都有命。这条河伴随着杨励长大，河水没有变化，但是自己已经物是人非，以前在河边的杨励没有责任，现在在河边的他承担着很多责任，过了年去北京又能有啥起色呢，他看不到啊。
幸亏有陈明公的一万元钱，杨励回到老家才不会显得特别狼狈，他为父母分别买了件棉袄，带了些北京特产，给了父母几千元钱，剩下些钱用来打牌、应酬。
杨励母亲在土灶上做饭，一边做饭一边唱着歌，她说“励仔，你谈恋爱了吗？”
杨励刚想说“怎么可能，我在北京又穷又没有好工作”，为了顾及母亲的感受，他改口说“没顾得上，工作太忙了。”
杨母很高兴，说“隔壁村子有个大学生，还没有毕业，我让媒人去说一下吧？”
杨励不耐烦的说“妈，我的事情自己来，你不用操心。北京那么多漂亮的姑娘，哪个不比家里的好。”
杨母高兴的接着说“哟、哟，那你明年过年带个北京的姑娘回来。”
杨励说“好的，一言为定。”
杨母继续做饭，没有再提娶亲的事情。杨母不提，主要还是杨励年纪尚轻，过了年二十三岁。
噼噼啪啪，爆竹响了，杨励一家关门吃年饭了。杨励听着熟悉的鞭炮声，看到年年相似的满桌的菜，感受一年来的辛苦，感觉在外的经历像是做梦，只有回家了，跟家人一起吃饭才是真实的生活。杨励和父亲喝了很多酒，感慨了很多，然后又对新一年期待着很多。
新年一过就2008年了，杨励又得回北京，五个奥运卡通在电视上喊着“北京欢迎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