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是一家中餐馆的名字。
开在湾区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同一间小酒吧共享一个临街建筑,却位于不临街的那一侧,所以生意很不景气。
去年五月份餐馆刚开张的时候一共有4个人,分别是武老板,叶师傅,彪叔,和我。武老板是老板,叶师傅和彪叔是厨子,我是外卖小哥兼收银员兼接电话兼服务生兼后厨打杂的。开业那天,他们三个老头儿给我扶梯子,我爬上高高的房檐挂上“Grand Opening”的横幅,然后拿刷子沾着红油漆在木板上写了广告放到马路边,再把打印好的菜单贴满窗户,没有舞狮没有鞭炮没有烤乳猪也没有给关公上香。四个人抱着臂在餐馆门口站成一排,面带笑容,心满意足。一个满脸雀斑的美国大妈骑车路过,我们报以热情的微笑和温柔的目光,大妈并没有因此停下来,而是指着窗户说你们写错字了,是we deliver不是we delivery。
武老板是个广东人,个头不高,来头不小,自称少年留洋,曾在旧金山中国城带领一票小混混从黑人手中抢地盘。讲这些故事的时候老板吐沫横飞眉飞色舞,还时不时撸起袖子给大伙展示一胳膊的刀疤。成年后武老板改邪归正读了大学,投机倒把做起生意,往来大陆和美国之间,也算赚的盆满钵满,只可惜放荡不羁太过潇洒,一路挥霍到现在只得又开起小饭店谋生。老板还趁没人的时候给我展示他的微信好友,十几个老鸨每天在朋友圈发新来的姑娘的照片,一个个都美若天仙娇艳动人,老板往往会咽一口口水然后说现在老了玩儿不动了只能看看。然后不厌其烦的教我如何用一台过时的二手iphone骗大陆县城的小姑娘。
叶师傅是帮厨,只炸东西不掌勺,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小老头,七十多岁了还天天去健身房。煮完米切完菜炸好春卷以后,叶师傅会带上老花镜坐在厨房后门的油桶上看一本过期的八卦杂志,他看的很认真,兴奋处还抚掌大笑。叶师傅的普通话很烂,我俩经常是鸡同鸭讲半天后换英文交流,有时候连比划带猜实在不明白就哈哈哈一笑而过。据武老板说,叶师傅年轻时候混过铜锣湾,是个有编制的古惑仔,在香港犯了案子不得已才跑到美国避风头,没想到这一来就再也没回去过。我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但是毕竟叶师傅姓叶,所以也不是没可能。
彪叔爱笑,来自澳门,常年带一个破旧的灰色棒球帽,高兴的时候正着戴,烦躁的时候反着戴。彪叔人很瘦但是双臂刚劲有力,十几斤重的大炒锅在他手里轻盈的快要飞起。来自澳门的彪叔,喜欢一边炒菜一边拿手机放邓丽君,一首歌的时间他能能炒4个菜。空闲的时候,彪叔也喜欢坐在后门,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若有所思,我总问他你想什么呢,他总回答孙子孙女。
餐馆打工的一个福利就是管饭,彪叔的手艺又是没的说,一盘清炒西蓝花都能好吃的让我掉眼泪,所以虽然不怎么赚钱我还是赖着不走。 当个送外卖的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每一单都能拿到小费,3刀5刀不等,运气好下大雨或者碰上吸大麻的主,能收到10刀甚至更多,但是偶尔也会运气不好送个特别远的小费还抵不过油费或者被不给钱的黑哥哥威胁,有苦只能自己咽老板是不管的。送外卖的坏处只有一个,那就是车里浓浓的的酱油味永远消散不了,时间长了令人作呕。加州傍晚的天色特别美,送餐的路上我一边听歌一边欣赏沿途景色,有时候还会停下车拍点照,发个ins,也算是枯燥工作中的小情趣。半年下来算了算总共开了将近5000英里,给一千多户人家送上了热乎乎的晚餐,用几千块朵拉充实了自己的荷包,成就感满满。
没人点外卖也没人堂吃的时候,我就在后厨分酱料,把叶师傅熬制的酸甜水慢慢倒进小塑料碗里,再一个一个扣上盖子,时间长了竟然也熟练的像一门手艺。刚开始我很抵触后厨,觉得太脏太油腻,然而时间长了反而喜欢待在后厨,宁可趴在案板上玩儿手机也不愿意在前厅听老板吹牛逼。说道喜欢后厨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个后厨不仅仅是我们饭店的后厨,还是隔壁酒吧的储藏间,所以在这里可以隔着门上的玻璃看酒吧的大电视,看穿着暴露的bartender和酒客调情,或者看喝醉了的人歪歪扭扭的打台球。电视里整天都在播水上闯关,可以推断酒吧老板并没有买有线节目。比看电视看美女看台球更有意思的,是看打架。经常是两个红脸大汉互相指着对方说你他妈给我小心点老子要回车里拿枪了,然而却稳如泰山屁股完全不离开板凳,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想冲过去说,车钥匙给我我去帮你们取去。
有一段时间老板砸了血本花钱印了几千张代金券,于是生意有了起色,偶尔还会忙不过来。于是武老板心血来潮雇了个白人小伙儿当收银员。白人在粤语里叫做鬼佬,这个鬼佬叫Clayton,和饭店门口的马路一个名字,八成是个假名。两米的个头二十郎当岁,一直也没有正经工作,来应聘前因为酒驾被关了3个月,刚刚放出来,还在观察阶段,由于不能开车每天要走路一个小时过来打工,也是拼。其实Clayton的主要收入是当drug dealer,没生意的时候他就躲在储藏室里卷大麻,有时候酒吧那边的客人会跑来找他要求私人订制,他就去餐馆对面的小卖铺买一个雪茄回来,切开以后烟叶扔了只留壳子,塞满大麻渣渣后用舌头舔一舔边缘,靠口水粘好,然后一根伪装成雪茄的超级大麻就大功告成了。老板对Clayton的小生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抽大麻会让人有饥饿感,间接还帮了餐厅的忙。
Clayton曾经用一小袋大麻贿赂我说让我帮他找个中国妹子,被我拒绝后又说可以拿一个黑人妹子跟我换,我说我好像亏了他说你明明赚了。后来Clayton因为在隔壁酒吧看别人打架被赶来的警察认了出来,以观察期出现在酒吧为罪名又关了起来,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后来叶师傅解甲归田了,老板陆陆续续找了九指李婶和蘑菇头陈妈等人来顶替,这期间餐馆经历了ATM机和POS机被盗,隔壁酒吧食客回家后被杀,老板送餐路上被黑黑拿枪指头等一系列事件。 再后来彪叔也不干了,老板又找来他的哥哥嫂子撑场面,三个人意气相投每天看球赌球开开心心无心经营,生意日渐惨淡。 再后来餐馆不负众望的倒闭了。
散伙儿那天我问老板“Grand Openning”的横幅用不用取下来,老板说不用了下一任老板也许还用的上。
于是红龙曾经是一家中餐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