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你爸的身体出了些状况,”母亲哭着打电话说,“吃点东西就胃疼,喝粥都呕吐,人瘦了很多。”
二哥得知后,连夜开车把父亲接到城里,挂号、检查,折腾了一整天。结果要等一天才出来,我在东城,医院在西关,离我家二十公里,折腾一天大家都累了,见父亲抱着肚子脸色蜡黄。我就在医院对面酒店订了两间房。进门父亲不敢坐,他扶着桌子看着床,他低声问二哥:这么好的房子多少钱一天?二哥看着我,我说不贵,不到一百块钱。他小心翼翼的摸着沙发“电视这么大,床又这么好,你们一月工资就那么一点,住小旅馆就好,你们挣的不多,花这么多干啥啊!”我没敢告诉父亲,两间房六百六,我不敢说,我说了他肯定心疼。他去镇上卖菜他都舍不得在镇上吃碗面,他说两块钱能给我母亲买两个烧饼,喜欢吃母亲做的饭。
父亲第一次进城还是二十多年前带母亲来城里看病,那时候我十岁多点,我和母亲坐在商店台阶上等,父亲挨家打听小旅馆的价钱,一个多小时后回来,他背着母亲,一手领着我,走了四十分钟住进一间地下室。父亲拿出手绢,一层一层打开,抽出二十块钱递给旅馆老板。旅馆老板瞄了一眼,让他把钱收好,小小的旅馆只有一张床,我和母亲睡床,父亲躺在两条两只手宽拼成的长凳子上,手里捏着手绢睡。母亲埋怨他亏待自己。住一晚怎么都行,要给你看病,看病要花钱,咱省一点就一点,
我生孩子的时候是父亲第二次进城。父亲本不愿意来,舍不得家里的几块田,更想看看他的小闺女和他的外孙。父亲到了城里没几天,见我无大碍,便站不安稳坐不安闲,一会儿头伸到窗户外面:“天这么好,我待在这里……”眼中流露出不舍与忧虑。母亲见状,安慰道:“你来了就放宽心住着。”下雨天,父亲手伸出去接雨:“下雨了,地湿了,坡上那块地该点黄豆了。”母亲理解他的牵挂,劝道:“地有老大种着,你就别惦记了,安安闲闲住几天吧。”父亲待不住,他说不干活吃闲饭,心空得很。临走他又翻出手绢,给母亲留下八百块钱,叮嘱母亲:“闺女坐月子,买点好菜……”
二哥帮着父亲洗了澡,父亲躺在被窝里,眼神温和而坚定,招呼二哥和我坐在床边,然后缓缓开口:“帮我把那个包打开,里面有我的手绢。”我依言而行,从包里取出手绢,只见父亲一层一层地打开,那里面包着的一些零钱和一张存折,是他平日里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一万二千三百一十八块钱。“这都是你们几个给我的零花钱,还有我平日卖果子攒起来的。”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你妈知道的,让我自己留着。但看样子我留着也没啥用了,看病就是糟踏钱。这些钱花完了你们就把我送回去,好的很了,也算生了一场病,住了一次院,我知道看病就是看钱,人到这岁数了,也知足了,儿女都很孝顺,吃这么好的饭,住这么好的店,该享的福享了。检查一下住几天院,你们就带我回去,回去了来探病的亲戚也知道儿女带我住过医院,儿女孝顺,带着享福就行了。”父亲絮絮叨叨的说:“人老了,想的多了,怕我们病了你们不管,那样人会看笑话,又怕你们管,管要拿钱管啊,我知道挣钱的难,也知道花钱的地方也多,钱花的地方不对会影响家庭会影响你们以后的生活。”
他见二哥背着他楼上楼下,他感觉自己得的病不好,便想用自己的钱,看最后一次病。父亲的话语平淡,却如重锤般敲在我的心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最终忍不住落下来。我把手绢包好塞进夹层里:“这钱是给你的零花钱,看病有农保报销的,花不了几个钱。”
二哥见状,急忙挤眼睛示意我不要哭,但我就是忍不住。我自以为已经成熟,但在父亲面前,我始终是个需要呵护的孩子。他们病了,怕我们花钱;他们老了,还想着为我们减轻负担。每次回家,我总是象征性地给三百、五百。而父亲,却默默攒下这么一大笔钱,只为不给我们增添负担。
“爸,你别这么说,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我哽咽着说。父亲微微一笑,摆摆手:“傻孩子,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不需要你们太担心。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父亲说这些的时候,流着泪:“我走了,你母亲就要孤单一些了,你们有时间了多回去看看,接过来她也待着不舒服,她想待家里就让待家里。你大哥老实,你大嫂就得厉害点,她对外人厉害,对我们很好,回去了对你大嫂好一点,我和你母亲走了,那就是你们的根。” 父亲见我不说话,轻声问:“小妮,你睡着没?”——“没!”——“我说这些你听着,人都有毛病,桐桐爸(我老公)人是好人,心眼小点,对你好就行。他心眼小你就要大方,过年过节给公婆洗洗涮涮,大大方方给点钱,你做到位了,他的心眼也就自然大了。你听着没?”——“听着呢。”
好在第二天结果出来了,不是烂病,不是生死分离的病。 父亲先愣怔,然后又笑又哭:“赶紧给你母亲打电话,让她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