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看不见你的内在,它一点也不关心你的希望,梦想以及忧伤。它们都被皮肤和骨骼遮蔽着,这是如此简单,如此荒谬,又如此残忍。
新年前夕,是个赚钱的好日子,小镇里只要有商业头脑的人都会嗅到那种金钱的味道,既充斥着诱惑又弥漫着希望。
我总觉得亲戚是连着血液的一种神秘的救助,因为小年以后就有亲戚对读初二的我说:“你家没什么收入,来帮我卖东西,我给你工资。”
那年的最后几个日子,太阳毒辣,倒给这个冬日里添了几分暖意。而我在这个小镇广场上第一次正儿八经做起了生意,虽然扯破嗓子,饿着肚子地在这个行色匆匆的地方寻求商机,但也只换来了他人的匆匆一瞥。但最后两天生意异常好,也不乏很多豪爽之人前来光顾我的小摊,生意异常顺利,甚至不用再和顾客去讨价还价,但有时生活太顺,就会得意忘形。大约年轻的生命是比较冷淡的,骄傲的,因为它不需要迎合什么,向什么东西低头。
腊月二十九的下午,离回家仅有一个小时,我正在数着这十天的收获。一个很丑的男人停在了我的小摊前,他戴着摩托车头盔,脸大约是小时候被烧过,眼睛鼻子都皱在了一起,让人想到冬日里干枯的树干,而衣服裤子上满是灰尘和水泥,我想他可能是刚从工地回来,想在我这儿为他某个可爱的孩子,买新年礼物。
他从那个皱巴巴像他一样干枯的包,那个拴在裤子皮带上既可以放钱又可以放手机的小皮包里掏出了那一把皱巴巴的钱。我想着应该是他所有的钱了,我看着他数了数,一共五十二点五块钱,我看得很清楚。他没有像那些穿着华丽衣服的人一个个询问价格,而是指着块头最大的那桶小烟花,我没有底气地告诉他二十五元,因为人人都不愿意买这个看着大却没有实际效用的东西。
但他只用那种低沉而豪爽的声音说:“你那两个我全要,再加上这个小东西,你一起算算”。说着顺手指着另一个好玩的东西。
“一共五十五,那一把小烟花五元一把”。
他抽了其中一半放在我给他装东西的口袋,把另一半还给了我,还把那一把皱巴巴的钱全给了我,说:“数数”。
我也很仗义地说:“谢谢,不用数,是对的”。
然后他疾步离去,也许是天快黑了,也许是他害怕孩子等久了。我才发现这个被建房劳动压得背有点驼,佝偻的身躯竟让我莫名的觉得好像有父亲的影子。
已经三年了,高二的我寒假又拾起了我的老摊子,在同一个地方,干起来同一件事。
高中的忙碌与自己的所见所闻,让我深深地感受到这个社会每个人的压力与每个家庭的艰难,我们都在变,只是小镇还是小镇,还是贫苦与豪爽民众的集合。
最后一天下午,既是出乎我的意料又好像事先就有第六感告诉我:“会有熟人”。似乎是同一时间,三年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而我之所以能记住他,竟是因为他曾买的那个东西利润很大,差不多有十八块钱,他却是唯一一个肯买的“傻子”。我起初笑着,认为自己又有一个完美收盘,但很快我发现并非我想的那样。他的两只眼睛和鼻子凑得更紧了,好像本身就应该连在一起似的,而额头的皱纹与愁容就像即将死去的枯树,穿着很脏很旧的衣服,没有头盔,乱蓬蓬的头发让他显得比几年前更难看了。
他站了差不多一分钟,只是远远得望着,手放在兜里,看见我的笑容时好像被雷击了一样,先震得傻了两秒,就行色匆匆地走了。我正好奇,却发现他一跛一跛的,原来他瘸了一只腿。
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猜想:“他是不是以前被我坑得太惨?”,“他是不是被很多像我一样的人坑了?”,“他老板是不是不仗义,不给工资?”,“他孩子是不是不孝顺,所以他都没有买东西?”,“他的脚怎么回事?”,“我应该送他一些东西的,如果他还没离开······”
这时我的脑海浮现出父亲的背影,小时候,父亲在镇边给人打石块,二十块钱一天,老板却总不给钱,我总是去找他要钱买雪糕,他总会多给,后来父亲的老板得了重病,几个月的工资就没有了。但父亲是很少会流露那个男人的表情,因为我们即使艰难,孩子却很听话,父亲也总是不抱怨的拼命努力。
日子过去了,我却一直记得那个男人,记得父亲。高三一年我很努力,成绩像上爬的树藤,不管结果如何,我只想父亲知道,我会和他一起努力。我害怕父亲也会成为那个男人,但我也肯定父亲不会,因为我会努力拼搏,既为自己,也为父亲。成功的人怕终有一天会失去所有,但失败过很多次的人不会怕再失败一次,却坚信终有一天,幸福就会来到。
《摆渡人》里说,其实人生就是一场不断摆渡他人,也不断被人摆渡的过程。也许是那个男人才让我明白努力学习的意义,虽然再没有遇见过他,但还是祝愿他会幸福,因为我坚信上帝会保佑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