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风雪雁城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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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安元年,春,料峭冰。

行征第一日,顶参辰而出,冒风雨而行。茫茫烟雨中,走出城门的刹那,我回头看了看。本以为只能看到厚重的城门、黯淡的天光、麻木的守卫与死寂的黑暗。

可陡然间,于城墙之上,我看到一抹倩影。她站在那里,仿若寒夜中的一缕烛火,摇曳着,微小,却温暖。

她的手中执那柄青灰色的油纸伞,于清寒的风雨中静默。

远远望去,那么娇小,柔弱。

我看不清她的容颜,可在回过头的刹那,我的眼角湿润了。

这是第一天,离开她的第一天。

庆安二年,春,塞外雪。

这是我在边关的第二年。在满天风雪之中,我又想起了她。

金陵的花,应当是开了吧。东风起时,漫天柳飘絮,与此刻满天的飞雪重叠。茫茫飞雪中,我又看见了她的脸。看见,她在杨花飞絮之中,暖风轻扬,衣袂翩跹,眉眼如画。

回眸一笑百态生。明艳的春光之中,她含笑着看向我,于花树下静立。当风起时,她的衣袂与满天的飞花缠绵,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应是人间好风光。

她笑着。

于是,我便也笑了。

庆安三年,春,风霜起。

北羌卷土重来。

在悲烈的号角声中,我执着长矛随着战友一同冲锋。脚下马蹄声急,手中短兵相接。温热的血喷溅在我的脸上,入目皆是狼藉。

在厮杀声中,我看见一个又一个人倒下,一个又一个人从我的身后冲出,前仆后继,不死不归。手中的刀剑不停挥舞,直至麻木。终于,在激昂的号角声中,敌军退了,我们,胜利了。

我惊喜地回过头,却只看见满地的尸骸。

老赵。我扑在最近的那人面前,颤抖着手,用力拍打他的肩膀:醒醒,你醒醒!

他没有应答,只是掀开沉重的眼皮,慢悠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他抬头,望向苍茫的天空,咳出一口血,却对我说:你看,雪停了。

他的手垂落下去,头也不受控制地歪斜,最终了无声息,彻底冷却。我抱着他冰冷的身体,低垂着头,发出痛苦的嘶鸣。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如今我才真切明白,这段话之中沉甸甸的分量。

功名利禄血中染,王权富贵骸上花。

瞧这芸芸众生,都不过是命盘轮上一粒沙,摇晃着东边走、西边落,碰撞着发出声响,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庆安四年,春,冰消融。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

她给我寄来许多书信,也给我送来冬衣。抚摸着细密的针脚,我恍然想起出征前,她灯下的脸。她的眼角含着泪,靠在我的心口,说:你要回来,你一定要回来。那时我说:待到战事平、家国定,我定归来,娶你为妻。

可如今,我却觉得,我要食言了。

人这一生,有太多的愿望无法实现,有太多的事情难以两全。

我已将生命奉献给家国,却再也没有命来留给我与她。家国之大义,与个人之情爱,终究难以两全。

庆安五年,夏,塞上红。

战事愈渐吃紧。在赤色的残阳下,残破的旌旗舞动,兵刃相接,发出壮烈的声响。我已一步一步,走上高位。一次又一次的胜仗,成了我荣耀的勋章。我带领着我的兵,守卫着我的城池,我的疆土。

我已许久不敢打开她的书信,我怕看见娟秀的字迹,簪花小楷与泪水晕染的笔墨。那足矣摧毁我所建立已久的心墙,使它变得脆弱不堪,一推就倒。

我只想,守着我心底还未曾冷却的那滩热血,遥望着天边的那一团火,那一片未曾收腹的疆土。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那里,才是你的追求;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我这一生,从站在这里开始,便再无选择。

庆安六年,秋,西风扫。

塞上秋风自来凛厉,西风过境,万物尽凋敝。我数着枯木上的年轮,想着,又是一年过了。看着她又给我寄来的东西,我心里空落落的。

我不敢再给她回音。我托人回去告诉她:我死了,别再记着我了,遇到好人家,便嫁了吧。我不愿她在等待我的岁月里,如花朵般凋谢枯萎。她本该明艳绽放,而不是困在我的阴影中。

人生苦短。

我追求着我的未来,我希望,我的她,那个存在我心口的滚烫,落于心上的朱砂,最终,也能寻到属于她的未来,她的归属,她的幸福。

而那,绝不是我。

站在世界两端的人,已经无法再找到相交的节点。就像两条相交的线,短暂的相逢,便是一生的渐行渐远。

庆安七年,夏,绯流火。

看着日落西山时,天边绚丽的晚霞,我好似看见了她。璀璨的霞云,似她翩跹舞步,翻卷着、飞舞着,明艳而夺目。她回眸一笑,朝我伸出了手。我也笑着跑向她。

最后却是一场空。

霞光灭了,流云散了,人不见了,天幕暗了。

我看不见黑夜里的光,触不到风中的温凉,听不见雨的声音,嗅不到枕上暗香。

庆安八年,秋,南飞雁。

飞往南方的雁,可否带去我的思念,我的牵挂,去看一看我心上的那位姑娘。看她是否过得好,是否有人陪伴,是否幸福,是否欢笑?

可南雁不知情愁。我看着它们飞远,终究没有片刻停留。

也罢!

就这样吧,我想。

就让我,在她的心上过去。就像天边的流云、跃动的火苗、四落的烟花,风一吹,便散了。

庆安九年,秋,西风急。

战事又起。

我已没有心力再去顾虑其他。

世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在我看来,唯有天下平,国治,方才家齐,人得以身修。

起风了。天有些凉。风吹打在身上,有些生疼。塞北的风,终究不似金陵柔美。

庆历十年,冬,寒霜至。

下雪了。

茫茫大漠,浸没在一片雪色的空茫之中。所有的颜色都被掩盖,就像所有的记忆,都遗失在过往。

与战友围在篝火旁时,他们谈论着媳妇、儿女。忽然有人问我:将军,怎从来不见你说家里人?我笑了笑,不知该怎么说。

我只有一个心上人。还没来得及娶回家,如今,只怕嫁作他人妇了罢。

没有谁会一直等一个死人。

没有谁,一等一个不归人。

而没有她,我的心已不会再为任何人跳动。

我已了无牵挂。

庆历十一年,冬,雪中骨。

我被困在敌营中了。

他们企图以我作为威胁,让我的兵受降。我仰天大笑,说:我死不足惜!若能为国之大义牺牲,非是我的耻辱,而是我荣耀的勋章!

他们见威胁不管用,便想逼迫我受降。

我被关在阴暗的地牢里,每天接受着审问与拷打,无止休的折磨。无尽的痛苦缠着我,让我逃不开,挣不脱。

绝望中,我只想到了她。她的脸,她的笑,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

柔柔江南柳,微微河岸风。我好像,看见江南烟雨中,她迈着轻盈的步子,朝着我缓缓走来,她笑着说:诶!别睡了,我们回家啦!

庆安十二年,冬,千山暮。

我死了。鲜血融入殷红的土地,一寸寸冷却,失去所有温度。原来所有的热血,临终了,都只剩下冰冷。

无边无际的黑暗翻卷上来,包裹着我。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还人。

我也终究成为了那千千万万的不归人。

人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请恕我不能如约归来,但我愿用生命去思念。

以死,祭奠你我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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