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年头,你不会知道你的身边走过的人是谁,以及他对你将产生什么影响。也许就是交错而过的几秒钟,你就被他传染了新冠肺炎,也许这个人会突然莫明其妙地对你口出恶言、拔枪相向,当然也可能仅仅几秒钟,你就与这个人一见钟情、携手一生。几秒钟,能发生的事太多了,一切皆有可能。
谁曾经和艾滋病患者近距离接触过吗?当然,你也不知道从你身边过去的人谁得了这个病,但如果你知道,你会如何?
也许我碰上过,但那一次让我至今自责。
那一天,我在法国坐公车,上来一个白人女性,坐在我旁边。她大概三十岁,略胖,慈眉善目,说话和气。其实我的感觉是她没有自信,所以对所有人都特别客气。
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异样,互相点头微笑了一下。车子忽然一刹,我们差点往前撞在栏杆上,都吓了一跳。我笑着说真吓人,她却笑着说,是的,她怕她要死了。我听了当然摇头,说不不不,怎么会!她听我这么说,忽然很高兴,问我:“我死不了?”我心里奇怪,说当然不。她于是问我:“你知道sida吗?”sida就是法语里艾滋病的意思。我吃了一惊,瞪着她。
她大概心里忐忑害怕好久了,又没有人可以倾诉,听到我说她不会死,就象得了算命先生的吉言一样,高兴得不得了,其实我是说刹车的时候她当然不会死,而她就象得了一支强心针。
车上这时没几个人,她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有关艾滋病的事,好像说怀疑得了病,她要去检查之类。我吓住了,这可能是个艾滋病患者?不是我歧视,是我真的有点害怕呀,于是我不敢再和她说话了。
看我一直闭着嘴不说话,她终于停了下来说:“好吧,不说了。”这时她到站了,我心里尽管害怕,但出于礼貌,还是硬着头皮微笑着跟她说再见。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那眼神是哀怨的,难过的,充满了被人冷落孤立的痛苦,比刚才短暂的兴奋之前大概更痛苦了几倍。
我没法不内疚,但是当她下去了以后,我还是立刻松了一口气。旁边的一个女人大概也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我和她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那天回到家以后,我把可能与她接触过的皮肤、衣服全都用酒精消毒了一遍,才放松下来。
但我很内疚,我冷落了一个需要帮助、需要人们友好对待甚至不过是平常对待的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以想象,那些病人,被全社会歧视、冷眼,甚至被侮辱,人人最多表面上客气,实际上恨不得避如蛇蝎,他们心里会是怎样的痛苦呢?
生病的人本应该获得人们的同情,可是,人都怕死,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象那个女人,她可能并没有得病,只是自卑、害怕心理,所谓的恐艾症,她毕竟还没去检查。仅仅是这样,人们知道后已经避之不及了,我都可以想象她的心理,不但痛苦、害怕,而且会更加脆弱自卑,这种时候,就连陌生人仅有的一点不相干的安慰她都视如珍宝。
我被动地歧视了一回艾滋病人。我为自己给她造成的伤害而自责,为自己的胆小懦弱而羞愧。如果全社会都是我这样的人,可怜的病人该怎么生存下去?可怕的是,全世界恐怕真的都是我这样的人。
其实早就有专家说了,应该把艾滋病当做一种普通的慢性病来对待,但是到现在这么久了,仍然没办法实现这一点。人们依然恐惧,谈艾色变,因为这个病不但是绝症,而且给人感觉可耻。
据说现在这个病已经有一些医治的办法了,我不了解具体情况,只希望早日攻克它,让病人免受这样额外的痛苦,我们普通人也不想再这样伤害这些可怜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