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萍一简
儿时最早的记忆是穿着红肚兜,站在明晃晃的天光下,想来该是仲夏的正午吧。母亲在院子里的一小片儿田地里掰玉米。
玉米杆儿很高,玉米叶子很绿,绿得晃眼。母亲一低头就浸在玉米杆和叶子构成的暗处。依稀可见的是母亲微弯的背影,我生命之初对母亲的记忆便定格在了母亲辛劳的背影里。
记忆里,母亲是身着枣红暗花色调的插肩斜襟布衣,大小合身,凸显着母亲本来就窈窕的身段。儿时的我总希望看到妈妈的脸,看到妈妈温柔的目光望向我。可总是看不到母亲年轻的脸。她总是低头忙碌着她总也干不完的活计。
说实话我小时候并不觉得母亲长得好看。因为孩子的审美多半感情上的成分太多,母亲少有温柔的眼神宠溺一下她的孩子。所以,到是母亲勤劳能干,脾气大性子急给我留下了及其深刻的印象。
哥哥和弟弟们好像并不在乎这些。他们除了上学也没别的事,就整天和左邻右舍的男孩子们忽而街上晃悠,忽而爬上矿山小火车去矿山玩。家长有问就说是去职工澡堂洗澡去了。还有就是田野山坡的疯跑,夏天会溜到我们那时叫大河的水库偷偷跳进河里野浴,冬天是带上冰车穿上冰刀,还有一种叫单腿驴的“冰器”——那是当时深得男孩子们喜爱的玩具。他们就会各自带上一件顺手的“冰器”勇闯冰天雪地去了。
家里的四个孩子都比较乖。大白天的,决不会有谁没病没灾的懒在炕上,皆源于母亲平日里为孩子们立的规矩分外严明。记忆中,我从不敢主动亲近母亲。
母亲对孩子管教严格,规矩多。对家里的顶梁柱上班经常三班倒的父亲却是关爱无比,呵护备至。家里的鱼肉蛋菜也是先紧着父亲带饭盒。母亲认为父亲上班辛苦,应该多滋补一些。而父亲在矿山上也是当时最年轻的八级技术工人,工资当然也高。父亲似乎也以此自居功高,家里活计从不伸手。漂亮勤快,严厉急脾气的母亲对父亲奉若神明般的照料,那会儿在街坊巷里也是出了名儿的。
家里唯一女孩的我很小就开始因母亲的脾气而耿耿于怀,总觉得这于自己是一份无可弥补的欠缺。而记忆中那次和几个女孩在邻家院子里玩耍不小心鼻子被撞到出血,邻家大娘端来温水,手法轻轻地为我清洗鼻血,我竟然一下子就一点也感觉不到鼻子受伤的疼痛,而是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地抚摸,挺舒服的!
只有到了冰天雪地的冬天,母亲才会允许孩子们大白天上炕,坐在暖乎乎的炕上抓嘎拉哈玩儿或跟着大人们学做点儿钩织什么的小活计,那是冬天里的幸福时光。而这似乎就只有家里唯一女孩的我倍觉享受了,因为哥哥弟弟们怎愿放弃冰天雪地里滑冰玩雪的乐趣,闷在家里呢?而我在严厉的母亲身旁玩儿总觉得不如去姐妹多的邻家自在。于是,就成了邻家是一帮孩子炕上地上的好不热闹。婶婶大娘们带着钩织的衣物都来我家坐一炕。嘴里唠着家常,手上又都有活儿忙着。
即使母亲不在家里,屋子的砖地上也从来不会有谁丢个纸屑皮壳儿什么的。家里向来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我每天也习惯了帮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打扫。
现在的我做不到,有时候 懒散得自己都看不过了,会想象着如若母亲还活着会怎样的大声呵斥我,想着想着,竟会带入情境。便一本正经地对我家老杨说“太乱了,我妈都来骂我了,你看得过去?”他会知趣地跟着演“早就看不过去啦,赶紧的,立马收拾去!”然后笑笑说:“我帮你吧”。
那时候家家孩子多,活计也多,钱都挣的不多,吃穿用度也就捉襟见肘。母亲精打细算,终日忙碌。忙得没时间转过身来,歇息下疲惫的身子,照照镜子看看已然不太年轻的自己。忙得更没时间没精力向孩子们绽放她柔和明媚的目光。让她的孩子们能够早些透过母亲严厉急躁的外表,知到母亲从来对自己的孩子都是爱意满满......
春夏,田地里挖野菜,那时野菜不稀罕,家菜才是好东西。挖野菜用来喂鸡鸭。母亲总是早早挖满了一大筐,用力挎着往家走,我也满满的一小筐跟在后面。家里养着鸡鸭鹅的,没肉吃的时候有蛋吃。
夏日里,拆洗被褥,母亲洗过的被里儿白得如现在漂染过的一般。母亲洗衣盆前数个小时的辛劳,再经太阳下的晾晒,收起的被里被面便会泛有一种淡淡的亲肤的棉香。母亲看着一家人都盖上新缝好的绵软干净的被子,开心也会写在脸上。
秋天,一家六口人的棉衣棉裤,母亲在炕上就那么一件一件地裁剪、缝制,续上棉絮,再仔细地缝起......
数九隆冬的日子里,我们都穿上了母亲针针线线赶制成的棉衣棉裤。上了初中的我会嫌弃母亲做的棉裤腿肥。母亲会说我长大了知道矫情了。看我不穿就抽空把棉裤腿改瘦了。
母亲把每月供给的粮食细心调配,粗粮细作。如把高粱米先煮一阵再放大米做成二米饭;或是白面玉米面掺在一起蒸出淡黄色香喷喷的两面馒头。还有就是母亲很会摊煎饼,再卷上韭菜鸡蛋烙成煎饼盒子,很好吃。再就是包素馅包子等等。节日里,母亲不仅要包饺子、做上一大桌子菜,还会做年糕,炸果子,拧麻花......
我们渐渐长大!要强的母亲却在终日的劳碌中疾病缠身了。
在母亲去世前的三四年时光里,孩子们都出去工作或上学了,母亲就没那么多活计来忙了。就开始出去跟着邻居大娘婶子们一起扭秧歌。真没想到母亲居然扭得特别好,后来还被推举到前面领舞。
母亲渐渐的脾气也好了许多,身体似乎也好了起来。高兴之余,不会跳舞的我也有感不解,怎么母亲身体协调性这么好,我怎么就没有遗传到母亲的这份天赋呢?
母亲从来都阻拦我为她花钱,但又按耐不住地跟我念叨邻居们夸她穿我买的哪件衣服特别好看,夸她的姑娘如何会买。我知道她老人家开始很享受这份幸福,这份快乐!这时的母亲很有些小女人。我喜欢这样的母亲!
那时大家都是上班带饭盒吃午饭。我工作的学校离父母家虽不远,可我生怕给多病的母亲添负担而拒绝。母亲就几次三番地叫我中午过去吃饭。
于是,倘若赶上有事,我过去晚了,都会望见母亲远远的站在路口等我。
记忆的深处,不仅有仲夏正午天,母亲弯腰劳作的背影;还有秋风里,母亲撑着她单薄瘦弱的身体,站在路口张望,拳拳念念地守望着她的女儿回家吃饭。
母亲头发早已花白。虽然焗染过,却是不再润泽柔顺。迎风有些凌乱,母亲不会顾及这些。满心满眼欣慰地看着女儿远远走来,她就会满脸的欣喜之情,我们一起往家走,一起吃她亲手做的饭菜。
那于我是一份迟来的,却是柔情万分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