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调“仙”谈——警幻仙子说“婚姻”
警幻仙子近来烦得很。太虚幻境姻缘司忙得一塌糊涂。
她坐在白玉案前,望着堆积如山的姻缘簿,揉了揉眉心。这些凡人的婚嫁之事,倒比瑶池蟠桃会的请柬还难料理。
“仙子何故蹙眉?”绛珠草端来清露。
“你瞧这新呈上的卷宗。”警幻指尖轻点,水镜泛起涟漪——
贾府那起子风流官司暂且不表,单说金陵城中,薛家二小姐昨日大婚,今日便哭着回门。那姑爷婚前何等温存,谁知掀了盖头就变脸,嫌嫁妆单薄,骂新娘木讷。薛二小姐的泪珠子,把前襟都渍透了。
“这等事月月有,天天见。”警幻叹息,“凡人总把姻缘当买卖,拿着秤杆称斤两。容貌、家私、门第...偏忘了最要紧的。”
正说着,月老醉醺醺闯进来,腰间葫芦晃荡:“仙子莫气,待我给他们系上赤绳...”
“快住手!”警幻夺过红绳,“你上月乱点鸳鸯,把林姑娘的泪引子系给了北静王,害得神瑛侍者差点摔了灌瓢。这般胡乱牵线,难怪下界怨气冲天。”
月老讪笑:“那依仙子之见?”
警幻展开一卷空帛:“今日当立新规。凡求姻缘者,须过三劫镜。”
第一镜照皮囊。美如妲己,丑似无盐,皆化骷髅白骨。
第二镜照金银。金山银海,转眼成土坯瓦砾。
到第三镜时,景象骤变——
有人落难,镜中人弃如敝履;家宅起火,镜中人独自逃命;老病相缠,镜中人冷语相讥。却也有的,风雨来时张开伞,寒夜漫漫添炉炭,病榻前奉药不眠。
绛珠看得痴了:“这第三镜...”
“照的是骨血里的东西。”警幻轻拂水袖,“世人求偶,只盯着水面鸳鸯戏水,却不知水底暗流汹涌。那品性如礁石,平日不显,待到风浪起时,才知道能不能靠得住。”
正说着,司棋仙子来报:“甄士隐家的丫头要许人了。”
警幻颔首:“让她照镜。”
前两镜无波无澜,到第三镜时——忽见那书生为护一只雏雀,与恶少争执;老乞婆跌倒,他毫不犹豫上前搀扶;书卷被雨淋湿,先护住邻家稚子的纸鸢。
“可也。”警幻提笔在姻缘簿上一点,“这般人品,纵是布衣素食,也能把清苦日子过出暖意。”
月老嘟囔:“若人人都这般挑,我的赤绳岂不闲置?”
警幻睨他一眼:“你当姻缘是什么?是找个人搭伙看戏么?要找个在戏台塌了时,能与你一同扛住梁柱的人。”
她望向云海下万家灯火,声音渐柔:“选对了人,粗茶淡饭也吃得出甘饴;选错了人,凤冠霞帔也成了枷锁。可惜凡人总在婚书里斤斤计较,却忘了婚姻二字——婚是黄昏结伴,姻是因果相牵。要的是并肩看夕阳的那个人,能与你从青丝走到白头。”
太虚幻境寂寂,唯有姻缘司的钟声悠悠回荡,一声声,敲在痴男怨女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