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山
快过年了,刘二家碰到一件怪事,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邻居老牛家都会传出敲打盆子的声音,“当当当当……”
这天晌午,一直纳闷儿的刘二媳妇溜进了老牛家院里,站在窗户跟前,往屋里一看,“嘎嘎嘎……”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牛大嫂头上包着红围巾,肩上披着绿被面儿,左手一块花手绢,右手一把纸扇子,正扭动腰肢浪秧歌。再看炕沿上,扣着一个洋铁盆子,牛大哥拿着木棍儿,乐呵呵地敲着鼓点,“当七当七当七当,当七当七当七当……”
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屯儿里就传开了,老牛两口子在家里扭秧歌呢!
等到了腊月二十六,大队组织秧歌队,又矮又胖的牛大嫂上了头牌儿。别看她长得敦实,扭起秧歌俏皮着呢,挥臂跳跃,扭腰甩肩,耍个手绢花,浪了吧丢的,那股欢实劲儿真招人稀罕。
彩排的时候,有人放出话来,今年的拜年秧歌有新节目,勾得大伙儿过了除夕盼大年初二。
初二一大早,大队院里就响起了喇叭声,“大姑娘美,大姑娘浪,大姑娘钻进了青纱帐……”。借着西北风,高亢嘹亮的喇叭调吹遍了全屯子,紧接着,锣鼓镲一通响。
孩子们抓起帽子,嘴里嚼着饺子就往外跑;大姑娘小媳妇们放下碗筷,急火火地擦胭抹粉;老爷们也顾不得稳重,抓起扫帚,开始划拉院子。
不大一会儿,秧歌队走着剪子股出来了。
拉衫的头戴一顶旧毡帽儿,黑红的脸膛喜上眉梢,脖子上挂着口溜子,大红被面做的斗篷呼呼生风,腰里扎一条巴掌宽的绿绸子,踩着鼓点,夸张地扭腰送胯,两把扇子一开一合,上下翻飞。
秧歌队员都披红挂绿,头上纸扎的花冠,被风一吹,扑棱扑棱直颤。男的撒起欢来,脚底生风,赛过生龙和活虎;女的扭起秧歌来,踩着鼓点,扭在腰上,稳中浪,浪中梗,梗中翘。
喇叭匠子丹田提气儿,鼓起腮帮子,使劲儿地吹;打鼓的抡圆了膀子,卯足了劲儿地擂;打锣的爱使坏,趁人不注意,“当啷啷”敲几下,震得人耳根子发麻;打镲的端着两只胳膊,逞疯似的拍巴掌。
秧歌队在前面扭,爱热闹的人追着看。有小孩爬上杖子,瞅冷子向道上扔几个点着的炮仗,噼啪一响,人群一闪,冒出一缕缕蓝烟儿……
正月初二扭秧歌,以拜年贺喜为主。俗话说,宁落一村不落一邻。本屯子扭秧歌几乎是挨家挨户地走。当然啦,村儿干部,有头有脸的,宽宅大院的人家就打个场子,多扭一会儿;小家小户,院子窄巴的,就在门口打个站儿。
无论大户小家,看见秧歌队过来了,都敞开大门,叮当放几个二踢脚,端出香烟瓜子和糖块招待着。
一是图喜兴,二是好面子,秧歌队走时,东家都要打赏,多则四块五块的,少则一条“迎春”或是“葡萄”牌烟卷。
每到这时候,拉衫儿的都要大声谢赏,“东家赏银八块,恭祝财主一家吉星高照,五谷丰登,金玉满堂,步步高升!”
不过,为了讨彩头,也是给足东家面子,拉衫儿的谢赏唱的都是倍数,比如他唱“赏银八块”,收到的是四块赏钱。
屯子不大,可扭一圈下来也得大半天,秧歌队回到大队院里,还有一场汇报演出。以往压轴的多是跑旱船,编花篮,卷白菜心之类的。跟了一大圈儿的人们挤在院子里,踮着脚儿,伸长了脖子,都在等着看今年的拿手好戏呢!
拉衫儿的吹响了口溜子,整理好队形,站在场地中央,双手抱拳,作了“”罗圈揖”,打起呱嗒板子唱了一段“小拜年”。唱罢,拉衫儿的一挥手,喇叭锣鼓一起响,可是秧歌队员都站在原地不动弹。
人群一阵骚动,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猜不透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拉衫儿的转过身来,快步走到牛大嫂跟前,一曲膝一伸手一哈腰,做个“请”的动作。牛大嫂一愣神儿,旁边的小伙子推了一把,她就出了队列。
众人一阵哄笑,然后直拍巴掌。拉衫儿的瞅准机会,“啪嚓”一声打开扇子,喇叭锣鼓声嘎然而止。
有人拎出一个破洋铁盆子,有人从人群里拽出牛大哥,打鼓的窜过来,把两只溜光的鼓棒儿塞进牛大哥的手里。
看到这一幕,人群里就像扔进了炮仗,一下子乐开了花,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老牛两口子来一段!”,起哄的声音一浪更比一浪高。
节骨眼儿上,还是牛大嫂磨得开,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牛大哥跟前,小声嘀咕了一句,只见牛大哥弯腰捡起洋铁盆子扣在大鼓上,举起鼓棒儿开始敲,牛大嫂一边扭一边唱——
“一更啊里呀啊月牙刚出来呀啊,
貂蝉美女啊走上月台啊,
烧香儿那个拜月呀,
烧香儿那个拜月,
为的是我们那个恩哪恩哪,啊哎了我说恩和爱呀……”
一听牛大嫂唱的是《月牙五更》,喇叭匠子乐了,吹起喇叭给伴奏,有几个年轻人按耐不住,也下场来一起扭,围观的人跟着牛大嫂一块儿唱——
“二啊更啊里呀月牙出正东啊,
南堂报号啊名叫高琼啊,
收下小姐刘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