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坑里的青蛙
（8）你好 再见
陈童坚持己见的样子让人既敬佩又着迷。这就是她，与我心里的她如出一辙甚至更好。
你好，陈童。再见，陈童。
陆志岩 2005年2月26日 阴
我从睡梦中昏昏沉沉地醒来，一看时间，竟然还不到七点。这样一个周末的早晨，七八点钟起床的大学生实在还是有点儿早，至少在我们学校我们宿舍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高中时拼搏的精神头一点一点被这萎靡的大学生活抹杀掉，换之而来的是周末无休无止地睡觉睡到午饭时间，下午一伙人组织去网吧混一混，打打游戏看看电影，好像这样的状态才是一个大学生最圆满的周末。
虽然睡了一整个晚上，可是依然感觉身体特别疲惫，从头到脚都有气无力。我照旧没有起床，捂着被子想要继续入梦。可越是想睡过去却越是没有办法睡着，昨天晚上的情景一遍一遍不停在我脑海里回放，我快要疯掉。
昨天是周五，也算是一个小周末，老白一早就计划着这个周末要做点儿什么重要的事。当我下课后回到宿舍就见他在电话中，脸上呈现出春花般的笑容，语气里满是柔情和动容。对于这种状态，我表示瞬间get到了重要的信息。对他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放下书准备去食堂吃饭。
我刚走到门口，老白就喝完了他甜蜜的电话粥，挂掉电话，叫住我：“阿志，晚上你有活动？”“没有啊，去吃个饭，然后可能找个地方上自习。”“别了，我今晚有个重要的约会，我一个人赴约还挺紧张的，你陪我一起吧？”
一向待人处事大方磊落干净利索的老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娇羞样还真有点儿让人难以接受。当灯泡的感觉可能不是很理想，不过有人请吃晚饭倒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按理来说，作为铁哥们的我，陪他一起，帮他压压惊倒也是天经地义不容推辞的事，何况我也真没什么大到不可脱身的事。
“你确定要带上我这个电灯泡？万一你约的那位美女爱上我了，你可咋办？”我故意调侃他。“那哪儿能啊，你尽量打扮得丑一点，这样就能衬托出我更帅了。”
“我打不打扮都不会比你更丑了，就算我cosplay成路边油头马脸的乞丐那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老白你个猪头，居然这么颇有用心，完全就一心机婊啊。
“那倒不必，不管怎样，我哥们也是要干干净净出席嘛，这样才更能体现我是个有品位的人。”
他边说边开始翻箱倒柜，找自己可以穿得出去能显摆得他更帅气靓丽的衣服。当他试穿完三套他仅有的冬装之后，我才不得不对他做出了不是很中肯的评价：“就那件橘黄色的棉衣吧，看起来蛮有气质。”我实在是怕他再继续倒腾下去，没完没了，搞不好还要先出去买套衣服才能安分。
听到“有气质”三个字，老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笑容。主要原因是我并没有告诉他夸赞别人的奥秘是“夸奖一个人的外貌最直接的方式是漂亮好看帅气，如果跟这些特点都搭不上边，那就勉为其难夸他/她有气质就可以了”。
于是，老白套在那件橘黄色棉衣里，在洗手池的镜子前婀娜了好几个轮回，将拉链拉上去又拉下来，再拉上去再拉下来，好像永远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来摆放衣服上的拉链头。
完了还不忘系上一条灰黑色的围巾，不得不说，看起来还真有点儿人模摸狗样的。只是我实在受不了一个大男人出个门跟个女人似的磨磨唧唧，就差没往脸上擦胭抹粉了。
我刚想要以此来调戏诋毁他时，宿舍电话铃响了。我刚好站在桌子旁边，顺手就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绵柔甜美又带着几分干练：“你好，请帮忙找下白翼帆。”我还没有来得及喊他的名字，老白就已经站到了我面前，他早有预感，肯定是某人约他出去的时间到了。我对他使了个不怀好意的眼色，将话筒交到了老白手里。
老白和电话那头的美女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然后就拉着我一起出门赴约了。
我们绕过开水房，拐过食堂前的小卖部，径直来到了老白准女朋友的宿舍楼（14号楼）下。这栋楼我并不陌生，别说每次去食堂吃饭都会经过这边，我心里也很清楚，有一个人住在这里，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我和老白，连心里喜欢的人都住同一栋楼。
我还有点小激动，没准早多陪陪老白在这里来晃悠，还能偶遇她，也许能找个机会顺理成章相互认识认识也不一定。
只是，这种幻想来得有点过快，仅五分钟后，就变成了现实。我们理所当然地通过老白介绍并相互认识了，这个过程实在不美妙，也不浪漫，却让我的心沉到了悬崖最深处。
我看着她从宿舍楼门口走出来，这一次，装扮她的不再是白色羽绒服，而是西瓜红连帽卫衣，蓝色牛宅裤，白色球鞋。但是看起来一如既往让人感到很舒服，很愉悦，在我看来还很耀眼。她踩着梯步，一步一蹦地很轻快地走下来。头上的马尾辫轻轻摇摆，在棕色的围巾上来回抚摸，像极了清纯的邻家小妹。
当她走到我们面前，面带笑容，毫不陌生地跟我们打招呼时，我的意识几乎混成了一团浆糊。我不记得那一刻我是否有微笑着回应她的热情，或者是否已经僵硬到面如死灰，但我永远无法忘记她看白翼帆时那种自然深邃的眼神，好像他们已经彼此相熟了很多年，相互了解彼此的一切。
那种眼神将我完全关在他们两个人感情房门外，我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我是多么嫉妒老白，我嫉妒他竟然比我先认识她，我嫉妒他们居然是老乡，我甚至想我有可能是被我妈抱养的，说不定我的祖籍也在四川，而且是陈童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我不得不承认，老白比我勇敢，无论如何，他成功地拿到了她的电话号码并且成功地约到了她。如果我早一点勇敢地告诉陈童，我其实已经关注她很久了，是否我能比老白先约到她？如果老白不是我的好哥们儿，我是否可以跟他公平竞争？可是这个世界上的如果永远都只是存在于人们的意识中，不会变成现实。
所以，我只能鼓起勇气，微笑着接受老白对我的身份的介绍，假装正经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轻描淡写地跟她说：“你好！陈童。”
然后跟在他们身后，听老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童套近乎。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好像想起了点什么，可是一直也不明朗，到底是什么呢，这种感觉竟然是这么熟悉，就像在梦里排练过无数次。
本来老白是计划约女神去一个比较好的饭店吃的，但是拗不过陈童想要吃饺子，所以我们最终找到了校门外的一家小饭馆。这家小店名叫“北方味道”，是很平常普通的饺子馆，但是因为味道好价格又公道，所以这里挤满了人。
老白生怕人多杂乱的环境扰乱了他约会的节奏，他一再建议去找一家安静点的饭店。但是陈童的坚持最终打败了老白的虚荣。这个结果竟然让我心里有一丝畅快，不知为何，我就希望老白的约会不要进行得那么一帆风顺，而且陈童坚持己见的样子让人既敬佩又着迷。这就是她，与我心里的她如出一辙甚至更好。
我们在北方味道的门口等了约十分钟，终于有一桌人吃完了起身离开。老白立即过去，在服务生还未来得及收拾残羹冷炙之前占得了先机。然后我们就站在桌子旁边一直等着服务生收走了盘子，搽干净桌子，再将桌子底下乱七八糟的纸巾和残渣清理干净方才坐下点单。
也许对于老白的第一次约会，这样的小店确实显得局促脏乱了些，我想他肯定早就预想好了在一个环境优美的饭店，叫一个包间，点上一桌好吃的高档菜，或者再要点红酒什么的来一场空前盛世的浪漫，然后说不定会逮到一个好时机可以表表白也不是没有可能。
终于，他的理想被现实打败了。
不过，陈童到是看起来很开心，其实她从见到我们开始一直都表现出很开心很自信。她对老白笑也对我笑，这种笑让我沉醉又心痛。我们三个人围着一张不大的四方桌，老白靠近陈童坐着，这样我就正好坐在了陈童对面。但其实，我并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我自觉不自觉地想要捕获她的表情，可每当我的目光遇上她的目光时，我又立即逃离。
她谈吐自然而优雅，声音柔美又坚定，这让我对她的好感有增无减。这样的女孩，别说是我跟老白同时沦陷了，我想大部分男生都会喜欢的吧。
老白近期学习了一套新的泡妞伎俩，就是找女生熟悉的话题聊天。所以他一直想尽各种办法在聊他们共同的家乡，共同的城市，甚至是不知道从哪里了解到的陈童所在的院系信息。让我听了都觉得他很博学有做作，我对他使用这种伎俩反感到了极限。我总觉得，这样的女生面前，实在不应该用接受这种大众又低俗的撩妹技巧。
但是我也很清楚，今晚这顿饭局无论发生在哪里，老白才是主角，我只是陪衬，我的作用不过是来帮老白压压场子而已。所以，尽管我很嫉妒老白，但是我也不怪老白。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懦弱无能，要怪只能怪老天不帮我。
我们点了两斤饺子，一斤猪肉白菜，一斤韭菜鸡蛋，还有一盘西红柿鸡蛋炒饭。其实这份西红柿鸡蛋炒饭是我自己给自己点的，西红柿鸡蛋红的圆的，像极了我这个满心沉重的大灯泡。
整个晚饭用餐期间，我都在关注着陈童的一举一动，却又假装无视她。我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扒饭。其实我一口也吃不下，看着他们谈笑风生，感受着陈童言语中的柔软细腻和老白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心花怒放和喜笑颜开，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汇集成一团抹布梗在喉咙里，延伸至食道。我深刻地理解到了什么叫食之无味。
我和陈童面对面坐着，隔着一张不大的桌面，中间有两份冒着热气的水饺。正是这种热气将我与她隔了千里远，仿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看不清楚她的脸，看不清楚她的笑，亦或是我根本不敢抬头正视她。我只是埋着头假装很认证地吃饭，耳朵却伸长了很多倍去捕获他们交谈的内容。
他们聊他们在火车上认识的过程，跟我没关系。他们聊他们的家乡他们的城市，跟我没关系。他们聊过去读书的经历，跟我没关系。他们甚至聊起了他们省市的政治，跟我没关系。
最后，他们终于把话题转到了我们现在的学校，聊起了各院系的特色及八卦。不得不佩服老白的演讲能力及对场面的把控能力和找话题能力，因为这些话题几乎都是老白开的头，而且整个谈话内容都是老白当主讲人，只不过还是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在心里骂了老白千万遍，甚至已将他千刀万剐。你都这么能耐了，你撩妹技巧这么娴熟，何必带上我，让我充当这扒拉炒饭又时而陪笑的工具。
可我心里还是存留一丝窃喜，我不知道这么尴尬难耐的场面，我心里哪里还来的窃喜，但就是庆幸，庆幸老白带上我，我才有机会和对面这个女生，让我心跳加快无数次甚至漏跳的女生同桌共餐。
我不自然的表现显然是逃不过老白的眼睛，他在撩妹的间隙还是不忘关心我：“你怎么不吃饺子，这饺子挺好吃的，你那炒饭不太好吃吧，看你扒拉了半天也没吃几口。”
我抬起头，眼神在老白和陈童之间飘忽不定地切换，但实际上，我只关心陈童是什么表情。她定睛地看着我，没有笑，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作，看起来极度温顺平静，这更让我不知所措。我努力定了定神，陪着一脸微笑：“没有啊，你了解我的，我对饺子不感冒，我吃炒饭就好了。”
这顿饭仿佛持续了很久很久，只是直到最后，我也没有把我的西红柿鸡蛋炒饭吃完。是啊，我一直都很爱的西红柿鸡蛋炒饭，今天吃起来真的很像抹布，像泥土，像一碗没有煮熟的白米，总之，我没有吃出任何味道来。
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今天的晚餐是不是美味，我不知乎老白私下里又要嘲笑我多少回。
我在乎的是，我今天拙劣的表现，肯定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我在乎的是老白喜欢她，老白在追她，我却不能大张旗鼓地说要跟她公平竞争，看上哥们儿喜欢的女人，这么小人的事我哪里能做。我更在乎的是她几乎没有怎么跟我说话，她应该对我没有什么好感。
我们送她回宿舍时，在14号楼下，她跟我们挥手说再见，最后象征性地看着我笑了笑，然后说再见。
你好，陈童。再见，陈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