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我一直想写篇短文,纪念小时候吃过的月饼。对于那时的我,中秋节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吃月饼。
为了做月饼,奶奶和妈妈提前两天就把面和好,加了碱,在盆上盖了一床毛巾,以保证面粉充分发酵。妈妈还会拿出珍藏了一年的花生米,放到锅里炒熟,用手捻去花生皮后,用小簸箕将花生皮吹走,然后将花生仁放在盐臼压成碎颗粒;还会准备好红砂糖、白砂糖和芝麻粒儿。砂糖可以让月饼有沙脆感,芝麻则可以让香味更持久。
中秋前一天的傍晚,预约好的邻村月饼手艺人,就着金黄的菜籽油、巨大的菜板和两个可以高挂在火苗上方的平底锅来到我家院子。有时候,平底锅到我家时还有余温,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别家做了月饼来的,甚至还散发着一点点香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垂涎欲滴。当时真是很馋很馋的小孩啊,真是哪好就往哪里想!手艺人虽说是做生意,却受到非常的礼遇,端茶倒水自不必说,还要央他尽快把饼做出来。歇息之后,手艺人安排我奶奶和妈妈生起火堆,然后就在两个菜板上使劲揉面,拳头大小地一团团散放在另外一个菜板上。最后,他摊开一个面团,仔细地揉平,抓一把白糖和磨碎的炒花生米,再将四周的面皮搭回来,轻拍成一个圆形的面饼。旁边,我爷爷早就招来六根椽子,分别搭成两个三脚架,罩在两堆烧得很旺的柴火上,把两个平底锅拴在架上。
手艺人将面饼揉平,确保馅儿在饼的中央,然后将香油均匀地刷在饼和平底锅上。等着锅里的油滋遛滋遛响,就将饼小心地放在平底锅的四周。他会特别嘱咐我奶奶将火苗减小,以免烤糊了。当时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一个饼要出锅,好像要等一个世纪!为了避免我们在那里上蹿下跳地影响手艺人,奶奶往往会打发我们去玩一会。如果还赖着不走,她就会给我们每人发一把花生或者糖果。然而,这跟月饼相比,诱惑是在不大。我们走了不久,很快就会急匆匆地赶回来打探月饼的消息。往往要反复来回七八趟,才能看到手艺人把饼翻一个面儿。这种心情,似乎比锅里的饼都糊得快。
说是平底锅,其实也不是很大,一次也只能做四五个月饼。等手艺人终于将做到的饼铲到簸箕,我感觉他就是天使,长不长翅膀都无所谓!当然,刚出锅的月饼,我们是不能马上吃的,首先得稍微晾凉一下,然后奶奶和妈妈会先先洗手,将月饼送到楼上供奉给天上的老祖宗们。这时,轻易不跟随奶奶磕头的我们也会很乖地跪下来,无比虔诚地祈求老祖宗们吃快点。终于下得楼来,奶奶把饼先端给老祖吃第一口,然后才能轮到我们这拨孩子。等终于可以吃的时候,我们就一哄而上,一人抓一个,三下两下就吃完。味道都还没感觉出来,手里的饼就没有了。于是,就只能等着下一次出锅。虽然小辈可以吃月饼,但也一定要让长辈先吃。这个规矩一直传到现在,即使在北京,吃饭时长辈不动筷子,我的孩子一定也不会先动。
小时候吃的月饼,多少年都千篇一律,金黄色的外壳,松软的里芯,沙脆的砂糖,以及直接填满味蕾的满口香芝麻;馅儿只有砂糖和芝麻等少数几种,基本都是家里种的东西。如果赶上手艺人失误,我们这帮等着吃饼的孩子就会比较辛苦,就在火堆旁边干等着,瞪眼瞧锅里的饼,甚至困到睡一觉两都要一直等下去。很多年来,我的内心都很崩溃,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傍晚才开始做月饼呢?早些做不行吗?好像从来没有白天做月饼的。这种月饼做好后,不包装,直接放簸箕里,放上一个月都不会坏。如果突然间大量减少,一定是被孩子或者老鼠偷吃了。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回放着做月饼的场景,老祖小口地尝着新出锅的饼,爷爷在架子上拴平底锅,奶奶和妈妈帮着烧火,手艺人在翻月饼,而我们这些小孩则眼睛放光,小贼似的望着渐煎渐黄的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