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首山下,六角飞檐,琉璃青瓦。竹篱笆圈出一方院落,院里种着奇花异草,花开不败,草木常新。
无忧住在小院里,陪伴她的,是婢女秋华。无忧不仅生得美,而且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大家称她为“无忧公主。”
那日,无忧上山采药,救回一个少年。少年一头黑发,如同光滑的锦缎,随意散在肩头。他的脸庞棱角分明,清丽中透着冷傲。双眉是女子该有的柳叶,婉约中不失魅惑。凤眼紧闭,仿拂要一直沉睡下去。
无忧把少年带回小院,煎一剂浓浓的汤药喂他服下。少年悠悠醒转,蓝色的眸子追随着她。无忧正在小院里整理药材,三月的阳光透过灼灼桃花,洒在她的白衣上。
微风过处,花瓣飘了一地。少年恍惚间,无忧已在他身旁。纤纤玉手拂过发梢的花瓣,轻启朱唇:“你是谁?”
少年扬一扬眉,望着这漫天的桃花红雨,牵起唇角:“我是桃夭。你又是谁?”
无忧浅浅一笑,桃花面,柳叶眉。“桃夭,我是无忧公主。”
“无忧,无忧。”桃夭喃喃自语,望着她脸上的两个梨涡。仿佛想起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起。
桃夭有心痛的毛病。每每发作,他捂着胸口,冷汗淋漓。无忧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急急地为他煎药。秋华守在门口。不多时,无忧递出药盏,秋华匆匆伺候桃夭服下。
时日久了,桃夭耳濡目染,渐通医理。没犯病的时候,他帮无忧配药。那日,一位老伯接过药包,一眼见了他蓝色的瞳。
老伯扔下药包拔腿就跑。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牛首山传得飞快:桃夭是妖!
桃夭一日日憔悴,他的心痛病越发厉害。
“你相信我吗?”无忧问他。
“相信。”桃夭蓝色的眸子里,透着坚定的光。
“那好。无论他们怎么说,你都不要辩解。” 无忧轻轻抚着他的发,“还有,你做我的夫君。”
“好。”桃夭没有犹疑,应下了。
成亲那天,正是无忧与桃夭相识的第七个年头。春风桃李,柳绿花红。
大家多与无忧交好,都来讨一杯喜酒。喜筵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有男子低低议论:“你说,无忧公主为什么要嫁给一只妖?”
吃酒的人都轻轻摇一摇头。
无忧挽着桃夭,给客人敬酒。客人警惕地望着桃夭,他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无忧端起桃夭的酒杯,一饮而尽。客人稍一迟疑,便也学她的样子。宾主尽欢。
“桃夭不是妖!”
“他不是妖,为什么眼睛是蓝色的?”
“他是妖,为什么这么久了,没有伤害我们?”
喜筵过后,大家各执一词,僵持不下。只是在大家心中,桃夭没那么可怕了。
“你的发可真美。”无忧执起梳子,为桃夭梳头。桃夭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白衣胜雪,乌发如墨。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
桃夭不再年轻。皱纹爬上眼角,肤色不如从前细腻白嫩。
日子也算幸福,蓝色的眼睛常常带着笑。那日,桃夭早起梳洗,木梳竟然带下几缕白发。心中顿生感慨,匆匆回头一看,无忧犹自躺在床上,春睡未醒。
无忧,一如初见。时光,未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眼角依旧光滑,皮肤吹弹可破。桃夭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鬓发。
无忧醒了,她把双手放在桃夭掌心。他的掌心有冰凉的触感。蓝色的眸子,锁着无忧的剪水秋瞳,想要一直望到她的心里去。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七月十五。
“今天我要上山去。你在家里等我回来。”自打认识桃夭,这个规矩从未变过。
“好。”桃夭松开她的手,扶她起身。
无忧与秋华刚走,桃夭换一身轻便的衣裳,出了门。
他望着她们一路远去,悄悄相随。这是一条极偏僻的路,荒草萋萋,怪石嶙峋。就连平日采药,都未曾到过这里。
桃夭的一身衣裳,被荆棘挂得稀烂。却顾不上那么多,眼见着无忧与秋华健步如飞,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哪敢懈怠。
到得山顶,黄色的纸钱如同蝴蝶漫天飞舞。一座座坟茔掩藏在杂草中间。
桃夭心里一颤,大汗淋漓,他的心痛病又犯了。
“你看,他还是不相信我。”无忧知道他来了,淡淡地对秋华说。
秋华试图扶起桃夭,他固执地摆手,眼里满是嫌恶。
无忧身后生出硕大的叶子,如同葵菜,却是红色茎干。瞬间开出花来,像是禾苗吐穗时的花絮。
“鬼草,服之不忧。难怪,难怪……”桃夭艰难地合上双眸,眼角淌出两行清泪。
“你可知道,你每次心痛发作,无忧以心头血为药引……”秋华急急地说。
“每每奉出一碗心头血,怕是这牛首山上,又多一个冤魂。”桃夭强撑着说完这句话,痛地昏死过去。
“好,我再不杀人。心头血,也不过是,我的命罢了。”无忧轻轻叹一口气,花絮中滴出鲜血。
桃夭在牛首山上住了三月。下山的时候,大家议论纷纷。
“桃夭是妖!”
“他是妖,为什么这么久了,没有伤害我们?”
“他不是妖,为什么无忧公主不见了?”
桃夭微微笑着,并不说话。他的心痛病好了,只在每年七月十五,独自上牛首山祭拜。
牛首山上埋着他的爱妻——无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