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思市西北偏北方是连绵的山区,将这座城与内陆隔开。几年前,一个地产开发商嗅到这座城市的发展商机,在那个原本荒凉的地界盖起住宅。不出半年,几座还未精装外墙的欧式别墅便如银河中的繁星,点缀在大山这墨绿色的背景布上。
舒蔚然家,便是这繁星中的一颗。
三年前,舒父母迁居国外,这房子就过户到她名下。一个人的生活难免寂寞,每当周末或假日,舒蔚然总要约几个好友来家里吃喝聚会。孔喻便是那时随马梦洁来过两次。
山里的环境虽好,空气清新自不必说,但草木茂盛也有碍人之处。舒蔚然家的别墅在半山腰这片区域里并不算大,但格局方正,一楼为客厅与厨房,二楼则是三间卧室,三楼是尖顶阁楼,做仓库用。一、二两层皆南北通透。主次两个卧室均向南,本应采光良好。但却被一颗黑槐树挡了小半,正好对着次卧的落地窗,舒蔚然的卧室便显得比其他房间更昏暗些。
山脚下别墅区入口处停了两辆消防车,半山腰上红色的灯光隐约可见。本应寂静的夜空被刺耳的消防警笛划破,孔喻只觉心头一紧,把车停在山脚,便向舒蔚然家跑去。
房子的火已经灭了。消防员正在收拾工具,清水混杂着泥土的芬芳让夏夜的空气变得微凉。
“里面人呢?”
“什么人?屋主不在,没有人员伤亡。”被拦下的消防员瞥了孔喻一眼,清点好工具,上车离开。
别墅门前多日未见打扫的鹅卵石小路已经被水枪冲洗干净,光滑的鹅卵石反射着月光。红木大门被撬开,门锁掉在一边,断面的木头伸着倒刺。浅黄色的墙砖在二楼最右侧渐渐变黑,如同一颗巨大的墨球砸在窗上,碳粉四散开来。
那是舒蔚然的卧室。
即使窗前有槐树挡光,但舒蔚然还是很喜欢那个房间。“阴冷清凉,”她曾经这么说,“正是我喜欢的。”
一阵风吹过,院子里的路灯似乎暗了些。孔喻拿出手机,舒蔚然电话依旧无人接听。风吹过黑槐树茂密的树叶,沙沙的响声仿佛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整栋楼的窗框均为木质,二层阳面两间的窗户早已被烧得歪斜在一边,摇摇欲坠。而阁楼的窗户却依旧紧闭,隔着厚重的窗帘,什么也看不见。
“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是哗啦啦的散落声。孔喻被吓了一跳,那大大小小的白色碎块看上去像是个石膏雕像。他下意识的抬起头,阁楼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窗帘被吹地随风飘动,明明灭灭之间,孔喻看见了一个黑色人影。
站在房门前,孔喻看着黑洞洞的深渊,犹豫再三,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舒蔚然,你在吗?”
偌大的客厅里,孔喻的喊声像是被什么吸走了一般,没有回音。虽然免于火灾,却到处都是被摔碎的杯子、雕塑,散乱的纸张。孔喻打开手机上的手电,小心翼翼的向前挪着步。揉皱的纸团里,似乎都描绘着同一个男人的面容,各种角度,神态各异。身后,门外的天空上,乌云不知何时聚在一起,仿佛点在空中的浓墨,渐渐遮挡住最后的月光。
他咬咬牙,踏上楼梯。
被火舌舔过的木地板发出吱呀声响,靠近二楼的墙面上,淡黄色碎花墙纸已经被烧掉大半,裸露出的墙面也被熏黑,一看便知方才火势之猛。
“啊!”听得一声尖叫从楼上传来,孔喻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
“舒蔚然?”被大火烧过的二楼东西两边一片漆黑,阁楼却仿佛被什么护似的,焦黑的痕迹到楼梯边戛然而止。
二楼到三层阁楼,只有一段短短的楼梯。阁楼房门半掩着,孔喻把脸凑到门缝边。除了风吹动窗帘的声音,好像什么也没有。
孔喻壮起胆子,后退半步,用脚尖轻轻将门打开。晚风夹带着一股咸腥气息,混着雨滴吹进屋里,在窗前的地上溅出一片水洼。
安静的空气中传来一丝细弱的喘息,孔喻循声望去。阁楼倾斜的房顶与地面接触的角落里,一个被白色被单盖住的物体躺在那里,微微颤动着。
举起手电,他慢慢靠了过去。
掀开的床单下,是一个背对着他侧躺的男人。那人左臂似是被烧焦般漆黑,但其他部位却完好无损。孔喻壮着胆子,将手放在那男人的肩上,试图把他翻过身来。
一股凉意袭来,右肩上多了一只手。几乎同时,侧躺的男人也翻过身子,脑袋无力的耷拉在肩上,对着孔喻。
跪在地上的膝盖不听使唤的颤抖着,孔喻感觉到一层细密的冷汗从脖颈上冒出,围绕着搭在肩上的手,散发出丝丝凉意。那凉意让他发不出声音,即使只是呼唤一声面前的发小,也做不到。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漆黑的小屋,将少了左臂的身影映在孔喻面前的墙上。
雷声仿佛已压抑许久,轰隆隆越来越响。闪电一道接一道直劈而下,只听“咔嚓”一声,别墅前的黑槐树应声倒地。
雨,越来越大了。
孔喻感觉额头的冷汗正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喉咙干哑,却依旧故作镇静。
“你是谁,为什么……”
轰鸣的雷声同时到来,将后半句劈散在空气中。雷声之大,让孔喻不禁缩了下脖子。当他再度抬起头,原本依稀映在墙上的影子,随着闪电划过一起消失不见。那肩上搭着的重量此时也不知去向。
来不及站起,孔喻转身向后看去。雨点依旧顺着窗户飘散进来,除了那一洼浅水,只有一个人的脚印。他快步来到窗前,向外看去。花园小路上几盏路灯在大雨中亮着,如帘幕般的雨势遮挡住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
刚才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舒蔚然去哪儿了?还有邵波为什么也在这?就在孔喻百思不解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声响打断他的思考。
“孔喻吗?我这是在哪?”邵波躺在地上,喉咙沙哑的仿佛被烟呛过。
“这是舒蔚然家,你怎么样?”即使听上去是关心的话语,孔喻并未离开窗边半步,只是转头望着那角落里已经歪斜着想要坐起的人。
“舒舒家?我怎么会在这里?啊……我的胳膊怎么动不了了?”终于靠着墙边坐了起来,邵波才发现自己被烧焦的左臂。他试着用右手捏了捏,毫无知觉。
“你别乱动,冷静一下,我现在叫救护车。”按下心中各种疑惑,孔喻一边安慰失声惨叫的发小,一边掏出手机拨打120。
几分钟后,大雨中疾驰而来救护车停在别墅门前。纵使对眼前火后的景象疑惑丛生,救护人员却只对病情稍作了解,便井然有序的将已经昏迷过去的邵波抬上车。
救护车门关闭,坐在车里的孔喻透过车窗,眼睛无意间扫过阁楼。却在那一瞬间,似乎被谁握住了心脏,双手也不禁颤抖。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矗立在窗边,其中一只衣袖随着狂风飞舞着,像是在跟他挥手告别。
“先生,要开车了,你靠后点。”
“三楼窗前是不是有人在那?”孔喻一把拉住那人,紧握的手心燥热又湿润,惹得对方一下子缩回手。
“有吗?”救护人员抬头看去,“哪有啊。”
“不可能,明明站在那扇窗户那的。”
“先生,那真没有人,你是累了,往后退退,你朋友还需要急救。”
“那儿真有……”见对方一脸严肃,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回去,只得靠着椅背坐好,眼神却不住向外瞟。黑洞洞的窗边,除了纷飞的窗帘,再无他物。
救护车冲上下山的马路,警笛在耳边回响,他坐在发小旁边揉着太阳穴,陷入沉思。而舒蔚然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眼见邵波被推进急救室,孔喻拿着单子交了费,便离开医院。
辖区派出所内,孔喻以手机短信为依据,将舒蔚然家里失火及失踪的事情报案。笔录做完,已是凌晨四点,此时邵波已经从手术室移到了普通病房。还未到病房门口,孔喻便被管床大夫拦了下来。
“大夫,我朋友怎么样了?”
“你是他朋友?病人家属呢?”
“嗯,他父母都不在了。”
“你朋友虽然生命无碍,但是恐怕左臂很难保住,得做截肢手术。没有其他亲属吗?”
“他没结婚,其他亲属我也不太清楚。大夫,你看这样行不行,等他醒过来,我去和他说明情况。具体怎么办,看他自己的想法。”
“事不宜迟,再拖下去很容易引起并发症,你还是找个能做决定的人来吧。”
走廊里有些吵,孔喻将病房门关紧,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加湿器吐着细腻的白雾,橙子味空气清新剂混杂着消毒水,味道不伦不类。
孔喻站在床边,看着眼前躺在床上浑身插满监视器的人,这个从小跟自己要好的朋友。眼眶有些湿润,他抬手胡乱擦了擦,走到窗边。
楼下花园里,晨光已经撒满那里的花草树木,植物上的露水折射的阳光,亮晶晶的并不刺眼。外面那一夜的大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停歇的,空气里满是雨后清新的味道。
心情平复许多,想着邵波不知还要在这住多久,一点日常用品也没带。孔喻去舒蔚然家小区山下取了车,便开向那个破旧的家属院。
破旧的铁门前,孔喻在兜里翻找着从邵波身上搜刮来的钥匙,却听门内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难道是遭贼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门突然打开,门风带着一句怒骂扑面而来。
“王八羔子,看你往哪跑。”
被扑倒在地的孔喻脑袋一片空白,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眼前这人的脸。
“邵、邵波?你不是在医院吗?”
“孔喻?怎么是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你怎么过来了?”
邵波爬起身,顺便将孔喻也拉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进门说吧,看你紧张兮兮的,出啥事了?”
“我,我还是不进去了,你真的是邵波?”
“你不废话么。”邵波看这发小居然向后退了半步,无奈道:“好吧,就在这说。”
“事情是这样的……”孔喻一边警戒着,一边将昨天白天到现在所发生的所有事情慢慢讲了一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