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薇十分痛恨自己当时在那棵桃花树下面摆了个石凳子。
实则,石凳子并未如何惹到她,不过是此刻凳子上的人确实有些刺目。
凳子上的人名叫许潇然,此刻,是薛采薇第七日早上见着他躺在石凳上拿着一朵花念着落花枯木的句子了。
哦,许潇然是七日前被派来保护薛采薇的人。不过啊,在这七日里,薛采薇倒是保护了他三次。第一次,他把手里的花放下,“啧啧啧”了一会儿,薛采薇只当他是夸她武功高。第二次,他把脸上的书拿开,依旧“啧啧啧”,薛采薇便以为他是觉着她不用保护了。第三次,他起身坐起来,还是“啧啧啧”,不过这次,薛采薇尚未“以为”“只当”,他便补了一句:“小姑娘家家的,舞刀弄剑,会嫁不出去的。”
薛采薇转向他的方向准备狠狠瞪他一眼,却在看见他满是嫌弃的表情之时决定还是打一顿比较好。他却像是知道薛采薇想要干什么似的,一溜烟跑了,跑得绝对是薛采薇见到他至今他最不慢的一次。薛采薇常常想,若非他是主上派来的人,他大概早已死了百八十次了。
说起来,薛采薇至今仍不知道许潇然能保护她什么。薛采薇屡屡找到主上说让他回去,主上死活不肯,说是接下来的场面她应付不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场面可以应付,不过是上个月无意间走漏了一条消息,说江洋大盗楚江天藏在凌霄阁,于是江湖人士齐声讨之,但实际上,凌霄阁却是连江洋大盗的影子也没见着一个。主上说这件事一定有人捣鬼,而会对凌霄阁捣鬼的人,除了连风门不作他想。
凌霄阁和连风门是归雁峰上的两大门派,连风门要扩张,自然要挤兑一下凌霄阁,可是主上也不是吃素的啊,所以决定要严防死守。主上说,像薛采薇这种常年游荡在风口浪尖的人,绝对是连风门首要攻击的目标,因而需要好好保护。
主上终于没有把许潇然叫回去,薛采薇也渐渐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而连风门,也迟迟没有任何动作,不知道是风雨欲来的前奏还是说江洋大盗的事情只是个意外。
这一天薛采薇还是同往日一样地早起,还是一样地看到了那个永远比她起得早的人,手里还是拿着一朵花,倚在树旁,摇曳生姿。
现在的薛采薇已经不如当初那样讨厌许潇然了,只是有些心疼花儿,于是顺口说了一句:“第四十二朵了,你就不能对这花儿怜爱些?”
许潇然一如既往地不讨人喜欢:“呵呵,不曾想,采薇你也是爱花之人,我只道你只爱十八般武艺呢!”
薛采薇瞪了他一眼,不再搭话,径直就出门去了。
许多东西,沉寂了太久,往往会被遗忘,好比薛采薇记得许潇然摘了四十二朵花,却差点忘了许潇然来的目的是什么。
她当然没忘,因为她才出门,麻烦就找上来了。薛采薇手里管着凌霄阁的生意往来,自然没有怎么住在山上,可是这次她偏偏是要上山,偏偏在山路上遇到了埋伏。
连风门倒是君子得很,虽然薛采薇不认识来人,却认得连风门的标志。若要换了平日,也没什么的,大不了打一场便是了,可是今日薛采薇却是带了刚搜集到的情报。连风门选在今日出手,大抵也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不过若是不交手就这样走,那显然是不成的,薛采薇只好摆开了身势,准备寻着时机就走。
要说对手往往是最了解你的呢,连风门大概也知道薛采薇不怎么好惹,于是来的都是好手,薛采薇一个人应付起来,渐渐有些吃力。
就在薛采薇觉得今日多半交代在这里了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又似乎有点陌生的身影。脸上还是惯常的满不在乎,却看起来坚毅无比。
薛采薇第一次看到执剑的许潇然,就觉得他应该是这样子的才是,可是许潇然开口说话了,却让薛采薇很想吐一口老血。他笑着说:“这花再怎么带刺儿好歹也是朵花呀,怎么能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说话的时候,许潇然也展开了身形,挥剑冲上,一刺一挑,挽剑成花。见惯了他吊儿郎当的薛采薇看呆了,竟觉得他果然是能保护自己的。
薛采薇这个想法还没维持多久,便听到了许潇然的声音:“哎,站着干嘛!你说你不帮忙就算了躲也不知道啊,哎哟你干嘛?躲啊,傻啦?”
听到许潇然的话,薛采薇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傻的事情,也准备加入战圈,同许潇然一起杀退敌人,却因为起手晚了一步,斜里刺来的一剑,怎么也躲不过了,于是她也不管,只管施展招数,预备以牙还牙,却是被偷袭了一把,后退了几步,这一招终究是没有使出来,不过那一剑终究是躲开了。薛采薇还没来得及感叹,却看到许潇然挡在了身前,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她却也没有纠结,展开身形,加入了战团。
两个人一起,倒是能够应付对方了,于是两个人终究是胜了,许潇然说了一句“去吧”就站在了原地,丝毫没有跟着薛采薇一起去的觉悟,薛采薇倒是明白了,先前他能那么及时的出现,多半是一路跟来的,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不能直接和薛采薇一道走,薛采薇却也没问。
薛采薇到了凌霄阁,却没看到主上,只是看到了左护法宋知澜。凌霄阁的事务,除了主上亲力亲为之外,便是左右护法处理,不过薛采薇至今却只见过左护法,那位右护法,说是在外处理事务,薛采薇从不知道他是圆是扁。
据宋知澜说,主上出门同右护法商议此间事情了,尚未回来,有事直接同他说便好。按照规矩,也确实当是这样,于是薛采薇把手里的情报交予宋知澜便离开了。
自从那次遇袭之后,薛采薇便没那么讨厌许潇然了,怎么说人家也是救了自己来着,不过倒是可怜了院子里的花,又这样白白没了十几朵。
当然,这些事情,薛采薇现在没心思管,因为她有点烦躁。之前送的情报,有些后续需要主上指示的地方,迟迟没有音讯,薛采薇催了两三次,都说是原样待命,这让薛采薇有些为难,终于是某天不经意说了出来,让许潇然帮忙拿拿主意。
许潇然听完一笑,说道:“终于,是沉不住气了吗?”
薛采薇听得莫名,许潇然也没有解释,只是跟薛采薇说没事,说等着,很快就会明朗了。
许潇然说的明朗,薛采薇没收到,倒是这几日频频接到连风门暗里集结了人马,似乎要对凌霄阁发起进攻了,薛采薇不免着急,许潇然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得平淡,薛采薇觉得,不能再听许潇然的了,再过三天,如果没有消息,怎么说也得走一遭了。
三天还没到,倒是过了两天,薛采薇起床,没有看到石凳上的许潇然,暗自腹诽了一下他竟然也睡懒觉了,却在中午还没见着他时发现了不寻常,于是薛采薇终于不管不顾冲进了许潇然的房间,却没有看见人,只看见了桌上有张纸条,写的是“宋知澜反,须归,等我。”
薛采薇看得莫名,不免推敲一番,一边推敲,一边往凌霄阁的方向去了。还没到凌霄阁,便推敲出来,是宋知澜伙同连风门,试图取凌霄阁而代之。薛采薇觉得,如此危急存亡之际,自己怎么也得出一份力才是,于是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想着此刻凌霄阁情况不明,不宜横冲直撞,薛采薇便顺着小路摸了过去,才到山上,见着守卫的模样,便知道是出了事。
薛采薇好不容易摸进了凌霄阁,正思量着怎么避开守卫找到主上助他一臂之力,便看到一群人往一个方向涌去,她只当是出了什么变故,于是偷偷地跟着这队人走了,走了一会儿,便知道这是要去大厅。看来,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薛采薇继续跟着,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拐角,薛采薇留住了最后一个人,“借”了一身衣服,终于是大模大样地混进了队伍。
薛采薇跟着那群人,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将勇猛不勇猛地冲向大厅,还没看到人呢,便听到了声音:“呵呵,许潇然,别给我提当初,当初我们三个人是怎么说的?如今他赵焕要甩手走人,便要把凌霄阁交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许潇然,你甘心吗?”
薛采薇冲近了一点,看到了人,此刻的许潇然站在大厅中央,被一群人围着,宋知澜站在主位上,手里的刀架在主上赵焕的脖子上。
许潇然的衣服上沾了许多血,薛采薇不知道那是他的还是旁人的,只觉得,他的身影在一群人中间,那样单薄又那样决绝。
许潇然回答宋知澜的话:“宋知澜,你也好意思同我说当初,当初我们要做的是什么,你可还记得?”他笑了笑,“呵呵,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与你说说便是。当初,阿焕说要去闯一闯,仗剑高歌行侠仗义,你说这好极妙极,于是我们一起出了师门,决心闯一番天地出来,可是如今,却是为了谁是这凌霄阁阁主而刀剑相向,真的,还是你吗?二师兄。”
“知澜,其实,你若想做这阁主,直接同阿焕说便是,如何要闹出这样一番动静来?你知道的,阿焕怎么会为难你,况且,他也不喜欢这劳什子的阁主,若你喜欢,给你便是。知澜,若你现在悔了,便还有机会,我们还是兄……”
“够了!”一个声音打断了许潇然的话,薛采薇看了一眼,是连风门的少东家林浩风,果然,是勾结了连风门啊。
薛采薇没思索完,便听到“杀了许潇然,重重有赏”的一声令下,一群人围着许潇然便冲了过去,薛采薇混在人群中,许潇然又一次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她冲得勇猛,不管不顾地往中心冲去,如同想着领赏的许多人,终于是冲到了阵心,挑开了砍向许潇然的一把刀,她说:“我来了。”
许潇然什么也没说,二人第二次并肩战斗,终于,莫名其妙地被冲进来的一波人救出了战团,薛采薇视线所及,场面已经发生了反转,赵焕手里,郝然拿了一把匕首,正用先前宋知澜的方法,将匕首架在宋知澜的脖子上。
薛采薇还没来得及问,许潇然却是笑着说话了:“怎么样,林少主?”
他面上突然冷起来:“怎么说这里也是我凌霄阁门下,林少主想在这边排兵布阵,可是当阿焕与我是不在的?”
林浩风没有说话,倒是赵焕说了一声“带下去”,便有人将宋知澜带下去了,而此时,林浩风已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对着赵焕就冲了过去,赵焕正闪身避过呢,他便朝许潇然冲了过来,抬手,扔了一支飞镖,许潇然担心赵焕的安危,飞镖突然飞过来,他闪避不及,飞镖便直直没入了他的前胸。
薛采薇看得此间情景,一闪身便冲向了林浩风,那边赵焕也是一样,终于,林浩风的破罐子,便这样摔破了。
林浩风终于被绑了手脚,没有办法再偷袭,薛采薇转身,看到摇摇欲坠的许潇然,赶紧上去扶了一把,看着他身上的血,皱着眉头,狠狠说道:“你等着,我先过去把宋知澜和林浩风碎尸万段了!”说着转身就准备冲出去。
许潇然拽了她一把,说“你再等等,还有两句话,我不说,怕是没有机会了。”
薛采薇一怔,终究是咬了咬牙停了下来,嘴里骂着宋知澜和林浩风这俩杀千刀的,许潇然突然笑了:“你一向对不喜欢的人,表现都明显得很。”
薛采薇回答:“是的。”
她突然又说了一句话,像是风马牛不相及,她说:“不过,我一向对喜欢的人,表现都婉转得很。”
“哦?”
“比如,到今天,我院子里刚刚折了六十七朵花。”
“那难道不是我每天摘一朵的缘故?”
“你……”
“乖啦,你还记得第六十七天,我知道的。”许潇然伸手揉了揉薛采薇的头发。
“那你不要死好不好?”
许潇然邪邪一笑:“谁说我要死了?”
“可是,不是说中了林浩风的飞镖,生机渺茫吗?”
“所以我没中啊。”他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了那枚飞镖。
“那你奄奄一息的样子?”
“毕竟,一个人打那么多人,累啊!”
“可是,你不是说没机会什么的?”
“以后,没机会在你面前这么弱了,再说什么,你怕是也不会答应了。”
“你……”
“哈哈,”许潇然笑得随意,“我们回家吧,嗯?”
“嗯。”
后记:
后来,许潇然告诉薛采薇,他同赵焕与宋知澜毕竟相交多年,很早便看出了端倪,之所以放任,是因为,毕竟曾经一起拼过闯过,若是,宋知澜知道悔了呢?直到宋知澜偷偷架空了赵焕身边的人,二人终于觉得,不能再继续放任了,于是几经商议,布下了一个局,所以那日会有惊无险,全在他和赵焕的意料之中。而之所以说“派”他保护薛采薇,则是因为在计划还没实施之前,他这个右护法不宜出现在宋知澜的视线里,于是找个借口找个地方罢了。
后来,赵焕在某次同许潇然喝酒时醉得不分南北,语重心长地对薛采薇说,小薛啊,你可要好好珍惜阿然才是,若不是他要去找你,阿澜的事,哪能拖这么久。薛采薇当然追问,于是赵焕一股脑地出卖了许潇然,说是在一年前,许潇然在去南方处理事情的路上,无意间遇到一个有些侠气又有些霸气的姑娘,回来就心心念念说这是哪家的姑娘,终于在某次薛采薇过来送情报的时候再次见着,于是单方面认为薛采薇应对不了接下来的局面主动请缨前去保护。赵焕说完,还感叹着重色轻友啊重色轻友。彼时的薛采薇笑着看了看许潇然,许潇然当然不能把这个自己主动请缨要保护的姑娘这么样,只能一边感叹交友不慎一边很不客气地把这个不知道还会说什么的不慎之交扔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