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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阳光懒洋洋地斜射进“阳光政务”大厅,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我和另外五六个人,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企业服务”窗口前排成一条沉默的队伍。窗口里,坐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看起来刚毕业不久,脸上还带着几分学生气。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着一个复杂的申报系统。每处理一个人的材料,他就要拿起座机,压低声音,用一种请教的口吻说:“喂,陈工,您好。我又遇到个问题,这个‘研发费用加计扣除’的附表,是先上传审计报告还是先填项目备案表?”……“好的好的,我明白了,谢谢陈工。”
我从旁边一位常来办事的大哥口中得知,原来这个窗口的“老人”,一位姓陈的资深办事员,被临时抽调去市里参加一个紧急项目了,这个小伙子是刚从其他部门借调来“顶雷”的。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我前面一位穿着夹克衫的老板忍不住了,他小声抱怨:“这效率,一个窗口怎么够?至少得开两个吧。”旁边一个抱着文件袋的女士也附和道:“就是,下午人都这么多。”
戴眼镜的小伙子听见了,抬起头,一脸苦笑地解释:“开两个窗口?我们领导巴不得这个窗口直接用机器人取代呢。”
大家听了,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发几句牢骚,然后继续等待。好在小伙子的态度无可挑剔,虽然慢,但极其认真,每一个数据都反复核对,生怕出错。他不仅要应付排队的我们,还要不时解答一些冲到窗口前咨询的“插队者”,忙得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倒也显得有条不紊。
快轮到我的时候,总算又来了位中年男同事,帮他分担了一些压力。就在这时,一阵高跟鞋清脆的“嗒嗒”声由远及近,一个身影从二楼的楼梯口快步走了下来。她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步履生风,径直穿过等候区,推开了工作人员区域的那扇玻璃门。
我好奇地打量着她。这女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没怎么化妆,但眉眼间自有一股干练和威严。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藏蓝色职业套装,脖子上挂着一条看不出材质的细链,手腕上是一块款式简约的银色手表。她不像来办事的,倒像是这里的领导。
她走到小伙子桌前,看了一眼他电脑上的界面,眉头微蹙,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小张,这个报表的口径不对,你应该用新版系统里的模板,旧版的已经作废了。”然后转头对那位中年男同事说:“老王,你下午去一下档案室,把上季度的归档材料整理一下,明天审计要来。”
小伙子和小王连忙点头称是。我这才明白,这位是这里的“定海神针”。
我前面的夹克衫老板办完手续,小伙子提醒他:“大哥,您这个还需要去三楼找李姐审核签字,她审完才能生效。”
“签字?找谁?”老板一脸茫然。
“找三楼的李姐,我们部门的业务主管。”小伙子指了指楼梯的方向。
老板拿着材料上了三楼。楼梯口正对着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刚才那位干练的女人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一边用座机打电话,一边在一份文件上飞快地签着字。
“……对,是我签的字。这种项目我一眼就能看出问题,风险太大了,不能批……嗯,陈工不在,这些事不都得我来扛着吗?……行了,先这样,我这边还一堆人等着呢。”她挂了电话,头也不抬地对门口的夹克衫老板说:“材料放那儿吧。”
老板把材料递过去,女人接过,飞快地翻阅着,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页。最后,她拿起一支笔,在文件上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枚私章,“啪”地一声盖下。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老板千恩万谢地走了。此刻,她就像一位手握生杀大权的法官,我和后面那位抱着文件袋的女士都屏住了呼吸。
“你这个项目,不符合今年的产业扶持政策,回去改方向吧。”她对那位女士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是……我们公司去年就是按这个方向申报的,而且也拿到了补贴啊!”女士急得脸都红了。
“去年是去年,今年政策调整了,细则上周就挂网了,自己没看怪谁?”女人头也没抬,把材料推了回去。
女士只得悻悻地收起文件,离开了。
轮到我了,我把材料递过去,心里七上八下。果然,她只扫了两眼,就把材料推了回来,冷冷地说:“你这个‘高新技术产品收入’的证明材料,用的是去年的审计报告。按规定,必须提供近半年的专项审计报告。”
“啊?可是……下面窗口的小张说,去年的也可以,只要附上说明就行。”我有些委屈地辩解道。
“他说可以?他懂什么?他是刚来的!”女人终于抬起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轻蔑,“我是这里的业务主管,我说不行就不行。回去重做!”
我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拿着材料下了楼。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去了隔壁区的政务中心。接待我的是一位笑容可掬的姑娘,她看完我的材料,又听我诉说了刚才的遭遇,笑着说:“大哥,您别听她的。今年政策是有调整,但对于连续申报的老客户,可以用去年的报告作为过渡,只需要补充一份《情况说明》就行。她们区那位李姐,是出了名的‘死脑筋’,凡事都按她自己的理解来,生怕担一点责任。”
“可她是主管啊,下面的小伙子也是听她的。”我无奈地说。
“唉,还不是因为真正的专家陈工不在嘛。”姑娘心领神会地叹了口气,然后帮我打印了一份《情况说明》模板,指导我填好,盖上了章。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问了我一句:“给您签字的那位,是不是一个四十多岁,盘着头,看着特别严肃的瘦高个?”
“对对,就是她,在三楼的那个女的!”我连忙点头。
姑娘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意味深长,她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听到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话,轻声说:“哦,你说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