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岁月犹如一条长长的河流,波澜逶迤,缓缓流淌进儿女们的心田,铭刻进时光的亲情缱绻中。——题记
01.
适逢母亲节,带着儿子回家看望母亲。三哥已然准备好了香喷喷的米饭,母亲吃着赞不绝口,连夸今天的米饭好吃,不硬不软,正对牙口。还一个劲地问我,吃饱了没有?
是的,似乎每次回家母亲问的最多的便是这句话,每次我都会笑着回应“都什么年代了,还担心吃不饱吗?”母亲这时候总是一脸幸福的笑容,“呵呵”地笑着,算是回应。
可是,等我下次再回家,母亲迎面问我的第一句话又是“吃饱了没有?不要让自己捱饿!”每次这样,我也照例笑着答“吃饱了!”然后,娘俩又都会笑起来。
也几乎是每次在老家要返回时,母亲总是要催促我吃点东西再走,我也就顺了她的意思,为了不让她多一份牵挂与担忧。
我知道,母亲是被艰难的岁月饿怕了,才永远记着这样的话,或许,也是在提醒我们,要珍惜今天的好日子。
午饭后二姐忙着给母亲洗澡,我则收拾母亲的那些凌乱的衣物,换洗的拿出去洗了,干净的整齐叠好。
不意间触碰到一个布包,深黄色的,外表面刺绣着观世音菩萨的像。我知道,这个包是母亲第一次随佛堂的同修们,去浙江普陀山朝拜时请的,看到它,就想起了母亲的那次远行,她说,那时候她还年轻,刚好60岁。
母亲说,这一生中度过最开心快乐的时光,有两件事,一件便是这次朝拜。
那是03年,五哥硬塞给母亲1000元现金,动员她不要错过这次朝拜的机会。母亲也就放下了顾虑,与一群有共同信仰的老太太们,跟随着师父,坐车渡船,跋山涉水,前往心中的圣地。
临行前,师父还烙了几十块干菜饼,算是路上的干粮,母亲至今想起来还回味无穷,那些好吃的菜饼。说是吃过的最好吃的饼子。
一周的时间,拜佛,诵经,放生,听着师父的开示,也游遍了这座名山,拍了照片,使几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开阔了眼界,好不惬意。布包内有一个很旧的布手帕,上面的印花已经黯淡,原先这块手帕应该是白色的,但现在看起来已是淡淡的灰色。
打开叠的整齐的手帕,里面有母亲当年拍的那些照片,因没有过胶,有的已经迷糊褪色,母亲一直珍藏在身边。包内还有一件叠得整齐的衣服,是母亲皈依佛门时穿的。很崭新,母亲说,等腰疾好了以后,还是穿上它去拜佛。记得母亲无论去哪里,都背上这个布包,从不离身。
另一件事便是,为我上高二的女儿陪读那一年。女儿脾胃不好,吃不了学校食堂的饭菜,我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两间平房,以便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
可我又得上班忙乎照顾小儿,哪有时间陪读呢?思忖不定,母亲毅然决定,她去!我知道,母亲的这一决定,完全是为了免除我的后顾之忧!做父母的永远为儿女负重前行。那一年,她78岁!可以说是陪读大军中年资最高的。
现在说起这事,母亲轻松地说,那时候才78岁啊,还杠杠的身体!
那时候,母亲照例是每天四五点轻手轻脚地起床做饭,保温在电饭煲里,然后静静地拿着佛珠念佛,六点半准时叫醒我女儿,收拾饭菜给孩子吃。
早饭后孩子上学走了,她便与那些同样给孙辈陪读的爷爷奶奶们,一同去超市排队买优惠的鸡蛋与蔬菜等,来打发时间。一路说笑,家长里短,说古论今,无话不说。回来的时候,满载而归,都是别人抢着帮拎她的东西,母亲经常为此感激不尽。
午饭后一群老少朋友则聚在张奶家看光碟里的黄梅戏,谈论着剧中的人物,或三四个人一桌玩纸牌,也不参入金钱,谁输谁赢,都是呵呵笑。谁家做好吃的饼或家里另有人送来稀罕的食品,必定多家分享方才罢休。
母亲的煤气灶经常打不着火,也总有隔壁许姨或前排张爹或王奶过来帮忙,直至饭菜做好。
傍晚的时候,或是附近的苍梧绿园或是临近的河畔小路,留下母亲与一帮老少朋友们的足迹,还是一路说笑,一路搀扶,母亲的视力不太好,总有人牵着她的手,提醒小心。母亲经常说,大家族拥着她像待国宝似的。
是的,您就是国宝啊!母亲,您若安好,便是晴天!
时间不知不觉,便在这样轻松又充满温情的日子中溜走了,这一段温馨的生活经历,却给母亲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02.
小时候,我是一直听着母亲沉重的脚步声长大的,父亲去世早,家里的重担只有落在母亲与尚未成家的哥哥肩上。
记忆中,全家起床最早的便是母亲,里外操持着家务,忙着田里的活计。睡在床上的我,常常被母亲里外匆匆而重重的脚步声吵醒。
跨进门槛内的一脚“咚”地进来,大概已是拿到屋里的什么物件了,又“咚”地一声,跨出门外,待脚步声渐行渐远,隐约过了半天,又“咚”地一声跨入了……,这样一会儿进一会儿出,不知一天中这样的脚步进出多少次。
我没去数过,也数不清!
不谙世事的我,还经常为这个责怪过母亲吵醒了自己,我也发现,母亲似乎是觉得确实吵醒了我们,而她自己却意识不到脚步声有多重,但她还是努力做到不把我们吵醒。有几次也确实刚放轻了脚步,过了不大一会儿,便又恢复了那沉重的脚步声了。
生活逼迫母亲放不下沉重又匆匆的脚步啊,一家老小近十口人的日子,全部装在她的心里。母亲也不敢慢下来呀!
03.
听母亲说,在我还未出生时,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过着食不果腹的饥馑日子,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父亲与母亲拖带着哥姐全家六口人,投奔远在几百公里以外的安徽二伯父处。时值二伯父在当地的县委办担任公职。
经过长途跋涉到了安徽,全家在一个小山头安顿了下来,也把当地的几亩地开垦种植粮食。期间,二伯父隔三差五地派人送来食粮,母亲说,如果那时候不是二伯父的帮忙,全家老小的肚皮不知道搁哪?
第二年的夏天的一个早晨,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了!
正在家门口干着农活,怀有身孕的母亲不幸流产了,鲜血顺着裤腿留到地上,映红了一块地。当时,父亲赶集未回,家里只有十岁的大姐。那个年代,交通就医不便,缺医少药,遇着疾病也便如赌注一样,由天安排!
母亲就地取材,只坐在门口擂屋基用的土墩上,坐着压迫止血,一块块土墩殷红了,又殷红了地面,但血还在流!
母亲感觉心里很慌,视野也渐渐迷糊了。她忽然又想起一招,让大姐把锅里的麦序稀饭端来给她吃,又吃了两大块玉米饼子。
母亲说,就这样不停地喝啊吃啊,一大盆稀饭被她喝完了,父亲也从集上赶回。忙扶着母亲到屋里半卧躺床上,鲜血也从屋外延伸至屋内床边的地上,床上的旧棉被也已被血侵湿,半卧床上的母亲丝毫不敢挪动了。
时间便在全家提到嗓子眼的紧张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奇迹出现了!血渐渐不出了,母亲也可能因喝了太多的稀饭,补足了体内丢失的水分罢,情况还算稳定!
一次大难擦肩而过,感谢上天保佑!
这样又过了一年的春天,田里种下的玉米苗青郁喜人,长的茂盛,父亲高兴地里外唱起歌来,哼着小调,笑着说,今年一定有个好收成。
盼啊盼啊,天气越来越干燥,一个月不曾下过一场雨,当地发起了严重的干旱。
眼睁睁的看着挺拔茂盛的玉米杆,由青绿色变成了枯萎的黄色一片,父亲与母亲的心也凉了,坐在田头,叹着气,揩拭着眼中的泪水,失去了这这一季,全家老小的肚皮怎么办?
那个光景年代,安徽地区连年遭干旱,好多当地人也因吃上顿没有下顿,便拖儿带女地沿途逃荒进外省,日子艰难啊!
父亲后来果断决定,回江苏老家!此地遭遇天旱,也是天不留人!
就这样,全家老小六口人又踏上了颠沛流离的返乡之路,汽车站,道路旁随处便成了临时客栈。
母亲清楚的记得,在某个车站,南来北往的黑压压人流,有个好心的师傅与他们叨起了家常,当了解到我们全家的情况后,劝说母亲把怀里的三哥送人(三哥那时三岁),也可减轻家里的负担,少一张吃饭的嘴巴。
儿是母亲的心头肉,母亲哪肯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一刻,她立即背过脸去,不再搭理别人,紧紧搂着三哥不松手,也不再与任何陌生人搭讪,直至跋涉几百公里,回到老家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04.
在我出生渐渐记事起,温饱问题已逐渐得到解决,但物质还很匮乏。父亲又染重病,母亲仍旧是起早贪黑地忙碌,仍旧是里外沉重的脚步声。
夏天,总是看见母亲上衣后背全部被汗水湿透,紧贴在身上,被汗水浸泡过的粗布料不经意间又会变得腐朽失去质地,损坏的也快,买件新衣服又谈何容易?
母亲为了节省衣服,索性光着上身,那个年代,乡人纯朴,如母亲那个年纪的周围婶娘们,光着上身已不是稀奇事。头上则顶着一块黑乎乎的毛巾,用于随时揩拭脸上的汗水。
那块毛巾也是全家共用洗脸的,也失去了最初的柔软性,洗脸的时候硬硬的擦在脸上,并不感觉到是条柔软的毛巾,反觉得是一块硬硬的粗布,也很难再辨认出它最初的底色了。
豆珠样的汗珠子从母亲的后背滚落进腰部,母亲又会把这条黑乎乎的毛巾放进水里洗一把,斜挎在后背上,擦拭着上身,这样或许可以管一阵子汗水再流进腰部了。
转眼我已考进了当地的乡中学读初中,80年代,没有几个家庭重视孩子的学习,如果没有家庭环境的熏陶,很难有几个孩子考上学校的。
而我们家,虽然已能够填饱肚皮,但经济一直拮据,原因是,我还有三个在县城读高中的哥哥。
忙种的几亩田的收入要供四个学生上学,难以想象,母亲与三哥三嫂忙碌的微薄收入,便在每年的九月份开学,被我们如数上交学校了,另加哥哥们住校的开支,总是入不敷出,还得向亲戚借钱上学。
即便这样,母亲却一直支持鼓励我们读书,农田的活计再忙,她也很少指望着我们去帮忙。每年的农忙季节学校都会放假,母亲却总是要我们多花时间在书本上。
她还常懊悔二姐,中途因交不起学费退学的事,直至二姐出嫁后才不再提起这事。
05.
我的中学时代,每逢寒冷的冬天的晚上,每当我在煤油灯下写完作业,冰冷的双脚钻进母亲早已为我捂好的热被窝时,母亲总会在熟睡中被我惊醒。
总是双手紧紧地抱着我冷至膝部的脚,捂在自己的怀里,还一边心疼地说道“这脚如冰块一样,怎就不早一点睡呢?”
我则理所当然地在母亲的热被窝里,渐渐地,渐渐地,双腿与双脚暖和了起来,也睡着了。
夏天的晚上,老家的屋前屋后芦苇青稞草木众多,也成了萤火虫与蚊虫们的快乐天堂。西厢房挂的是纱布蚊帐,我与二姐,母亲娘三挤在一张大床上,更显得闷热难受,唯一带来凉风的是那把芭蕉扇。
我照例是与母亲睡在一头,由母亲为我扇着凉风,驱赶着蚊子,送来的阵阵凉风,伴我进入梦乡。
每每一觉醒来,却见母亲手里的那把芭蕉扇犹如一个通上电源的电扇一样不停的摇啊摇啊,似乎从未停歇过。也不知母亲这样不停的为我扇风,她自己有否睡着过?
06.
母亲与哥嫂为我们的付出,终究有了汇报。我与三位哥哥相继考上了大中专学校,走出了农门,这是母亲无比欣慰的一件事啊!十里八乡的提起我们家的状况没有不知晓的,在那个年代也成为了一段佳话。
母亲依旧是里外“咚咚”地脚步声,只不过步履不再如以前那么匆匆了,节奏也放慢了不少。
慢慢地,慢慢地,我们也如飞鸟投林,各自有了自己的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孩子,回家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也总是有这样的理由,那样的借口搪塞着母亲,说出来似乎冠冕堂皇,每每这样,母亲也从来不质疑我们的理由,总是会说“不要因为我影响你们自己的事情,不用担心你妈!"
但当我每次回家,刚踏进房门的一刹那,母亲惊诧的语气中能听出来她是激动欢喜的,更能一口说出来,我上次在家的时间,细数着我的哥姐们谁谁上周四来过,谁谁昨日刚走?谁谁带了红枣桂圆……还不停地催促我吃个红枣补血,冲袋藕粉喝暖胃……
已是垂暮之年的母亲,如今以助力车代步行走,我也听不到母亲曾经芳华时期那有力的脚步声了,里外听到的是助力车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吱吱”声,每一声都深深地烙进我的心里。
母亲还是期盼着哪一天能行走自如,家里每天仍有一帮老少朋友串门聊天,说着乡下的旧闻,聊着古今的趣事,母亲还是不断地拿出好吃的食物与老友们分享……
07.
“孝"是什么?
毕淑敏说:“孝是稍纵即逝的眷念”,“孝”是无法重现的幸福,“孝”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往事,“孝”是生命与生命交接处的链条,一旦断裂,永无链接。
老舍说过:“人,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在,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我很感激母亲还给我机会,让我为她修脚,修剪指甲,似乎每次回去能为她做点什么才心安,或者是什么也不做,只与她坐在一起,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听她讲从前的故事,陪着她哈哈笑笑。如果是累了困了,就躺在母亲旁边的床上,睡一觉,即使不说话,但心里也很踏实!
让我很吃惊的是,母亲的视力如此不好,但每次我回家,她竟能说出我的脸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黑了还是白了。余下的便又是嘱咐注意身体之类的重复话,听着虽有点不以为然,但还是有幸福感。
“孝顺”,没有“顺”,哪来的“孝?”
我不喜欢那些儿女们在老人风残烛年时,不尊重他们自己的想法,让他们活得没有尊严,在家里面孙子辈是皇帝,说一不二,而老人们却要装聋着哑,稍不留神反遭呵斥,渐渐在家中失去了话语权!
我也不喜欢那些稍稍为老人们做一点事情,便到处晒朋友圈,唯恐天下人不知?须知道,“头上三尺有神明”,孝顺父母是发自内心的孝道,而不是表演!孝顺父母者得到的是现世大福报,是自己儿女们的一面镜子!
我更不喜欢那些在老人们手无缚鸡之力,需要儿女们照顾时,儿女们攀张攀李,要求公平均摊抚养费,稍有不均,便理直气壮,不顾颜面,强词夺理,甚至闹上法庭!逼得老人喝药自尽!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孝”动物能够做到,更何况我们人类呢?
或者是共同协商的结果,把老人们轮流领养,没有尊严的受尽每家不同的礼遇!让老人们活得战战兢兢!
最后赡养老人的事,变成了完成任务式的负担!
当然,儿女们花点钱把老人送进养老院,一推了之,最后老人孤独地死在那里的也所闻不少!
更有甚者,虽说是轮流赡养,其实也就是吃饭时赏了一碗饭而已,最终老人因夜间突发事件呼叫无人应答,惨死在自己的小屋里,更加触目惊心!
我更加不赞成父母含辛茹苦扶养儿女成家立业,等他们需要照顾时,却找出种种托辞,或是不愿意赡养,还找出种种辩词污蔑他人!
须知,这些行为只能令人不耻,让父母蒙羞,也断绝了自己的后路,谁都有迟暮之年之时!
或者有人会说,自己有的是金钱,等老了不指望儿女,直接把自己交给养老院等机构了。
是的,似乎也是明智的选择,但永远无法享受合家团聚,享受天伦之乐的场景了,当内心无比渴望着子女们的爱时,已经变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梦幻,再也无法弥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请不要把孝顺父母的行为变成父母走后坟头的蒿蒿荒草,变成一抔抔黄土,变成每到清明的匝匝冥币!“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变成呼天吼地的哀嚎,扯破嗓门,他们能再听到吗?
父母健在时,不尽到该有的孝道,自己的灵魂能得到救赎吗?
我很庆幸我的母亲能够在家安度晚年,由我三哥的无微不至的照料,哥哥们不懈怠赡养的费用。我们则有空常能回去看望!
祝福所有的老人们都能有个幸福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