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恩淑,1973年生人,韩国金牌编剧。她的作品包括:以灵魂交换为题材的《秘密花园》(凭借该剧获得第47届韩国百想艺术大赏电视类最佳编剧)、描写40岁中年男人的爱情与友情的《绅士的品格》、2014年大热的《继承者们》,以及今年掀起收视狂澜的《太阳的后裔》。
《太阳的后裔》火到什么程度呢?毫不夸张地讲,在我刚参加的一次聚会上,多年的不见的大学同学见面寒暄几句后,居然都不约而同地问,你最近看《太阳的后裔》了吗?接下来,聊的全是追剧心得。最有代表性的,我同学,一个高级白领,说:“我每周都热切地盼望着周三、周四,过了周四以后,就觉得很郁闷,仿佛生活失了乐趣,直到新的一周来临,我才又充满欢欣。”
知其然还应知其所以然。作为文字和故事爱好者,应该问一个为什么:为什么这部剧如此吸引人?写出如此好故事的秘诀究竟是什么?除了我们大家都熟知的,机智的对白和军人、医生强强人设外,还有哪些技巧值得揣摩和学习?下面,就让我们从两难情境的运用开始,循序渐进,细细探讨。
如何在一部剧或一则故事中凸显主人公的人格特质,最巧妙的方法莫过于让主人公置身于两难情境。黑格尔曾说,冲突是戏剧的中心。而两难情境正是冲突的一种。在两难情境中,主人公会面临如何取舍的困境,是取还是舍,在此过程中展现的灵魂挣扎的艰难和情感抉择的痛苦,不仅丰富了主人公人格特质的塑造,而且加深了戏剧性冲突,扣人心弦,使观众产生强烈的带入感,而在一番挣扎后,主人公最终的决定更凸显了其人格底色。
《太阳的后裔》中,两难情境一直贯穿全剧。大尉柳时镇面临的是军人使命与爱情的两难情境,在剧中,他与姜暮烟开始的几次约会,几乎都会被临时军事任务所打乱:一次是他去医院找暮烟,还未见到暮烟,就突然接到军事命令,从医院楼顶乘军用直升飞机飞走,只在苍茫的夜色中留给了暮烟一句我还会来找你的诺言。第二次是在电影院,两人刚享受了几分钟的甜蜜时光,柳大尉却在此时接到紧急任务,电影最终没有看成。还有之后二人在餐厅坦陈心迹,大尉明显地感觉二人存在价值观差异,但还是坦荡地说出了作为军人,自己有保护国家、保护老人、孩子和美女,不惜牺牲的义不容辞的责任。综上,柳时镇在两难情境中,有因为屡次爽约对姜暮烟的抱歉和无奈,也有对甜蜜爱情的憧憬,但他的最终取舍,更展现了职业军人的敬业和磊落,面对质疑与不解,他将军人原则放在第一位,把对暮烟的感情埋在心里,是一个大写的男人。如果不设置两难情境,柳大尉的人格特质恐怕不会如此鲜明地凸显出来。
两难情境不仅能够凸显主人公的人格特质,还能增强故事的真实性,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叙事动力,推动故事向前发展。对于医生姜暮烟来说,她始终在两难情境中挣扎,一方面发自内心地欣赏并喜欢柳大尉,另一方面却因他随时可能消失、甚至牺牲这些不安全的因素而担忧、疑虑,正因为有挣扎,有疑虑,所以在观众面前,她是一个很接地气的,让人感觉很真实的女子。同时,正是这种不确定性,让她与柳大尉一次又一错过,从而推动剧情向前发展。在柳大尉接到调令,即将离开乌鲁克的前夜,他再一次向暮烟告白。暮烟说:“柳时镇先生,你很帅,虽然很帅,却太危险,因为危险,所以不喜欢,但与你对视的每个瞬间都充满魅力,所以,希望有更多的时间,让我理清头绪,消除担心,考虑和这个危险但具有魅力的男人试着交往,我希望有一点时间,可柳时镇先生总这样离我而去,无法埋怨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也不能缠着你不让你走,自己心里难受,像个傻瓜。”最终暮烟拒绝了柳大尉的告白。于是,柳大尉不辞而别,二人再度分离,观众的心再一次悬起,期盼着他们的下一次重逢,在这里,两难情境推动了故事的发展,担当了全剧的叙事动力。
同样是两难情境,在角色的分配和使用上,金恩淑编剧是很有讲究的。柳大尉面对的是爱情和军人职责的两难,相对纯粹简单。与之不同,编剧在姜暮烟这个角色上,设置了多重的两难情境。此前,我们讲的是,她作为女性面对爱情的两难。同时,作为医者,她还面临更深刻的两难。在即将登机回国的那一刻,她获知乌鲁克发生强震,尽管深知危险重重,但医生救死扶伤的使命感使她毅然决定留下来参加救援,一面是彻底离开此地,回归正常生活,一面是灾区的水深火热,暮烟的选择展示了其善良的品质和一名优秀医生的职业素养。仔细推敲,最妙的是,两难情境间,竟有不着痕迹的勾连。暮烟拒绝柳大尉,是因为他常身陷险境。而暮烟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优秀医生,却能在危险来临之际,将抢救伤员放在第一位,不惜放弃回国的好机会,这其实是编剧的一种暗示——暮烟和柳大尉在精神深处是互相理解的,是相通的,这也为将来二人感情的发展做好了铺垫。
当然,金牌编剧笔下的两难情境并不局限于此,在第7集中,她将两难情境推入了一个新的高度。在这集中,暮烟与柳大尉共同参与地震救援,他们面临的是一个更极端的两难困境。两个伤员,一个是年逾五旬的建设工地高班长,一个是年轻的建筑工人。高班长的腿被巨石压住,建筑工人的肩膀被钢筋刺穿。要救高班长就需抬起巨石,而在抬起巨石的一刹那,钢架就会被压弯,建筑工人的身体就会被切断;要救建筑工人,就要截断钢架,钢架就会失去重心,巨石随之不堪重负,砸向高班长。两个鲜活的生命,只能选择其一,救了一个,另一个就会死亡,现实何其残酷。柳大尉让暮烟根据现场救援原则做出决定,先救从医学角度生存率更高的伤员。暮烟为此极其痛苦。尽管时间紧迫,柳大尉还是很体谅地给暮烟十分钟时间考虑,暮烟最终做出了选择,救更可能生存下来的建筑工人。但暮烟尽可能给高班长减轻痛苦,听他回忆家人,陪他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在抢救建筑工人的时刻,暮烟向医生和护士们下达命令,必须救活这个人!潜台词是,这个人的生命是拿高班长的命换回来的,只有救活他,才能对得起高班长的牺牲。在两难抉择中,她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将逝者,并竭尽全力抢救获救者,展现了医者的无奈,更体现了医者的大爱,让观众为之动容。在两难困境中,暮烟对战争、对灾害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对柳大尉的职业有了切身的理解,战争、灾害的残酷,凸显了人生命的脆弱、美好和珍贵,而如此脆弱却珍贵的生命,值得军人和医者用心、甚至用生命守护。
至此,两难情境使这部韩剧,跳出了单纯的言情窠臼,无论是在叙述技巧还是在主题上,都得到了更高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