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歌者,来自遥远的北方,遥远得忘记了名字的地方,那里有大江大河,有高山原野,有几代人的爱恨情仇。不过这一切都跟歌者无关,他与这片土地唯一相似的地方是都被人忘记了名字。歌者以前是有名字的,因为歌者天天只是歌唱,唱着世间的变幻无常,唱着人们的喜怒哀愁,一刻也不停,所以人们都叫他歌者,渐渐地他本来的名字便磨灭在了时间的缝隙中,以至于他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歌者从失掉名字那天起就感觉自己像活在一片虚空中,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歌唱,也不知道还要唱多久,他觉得自己会一直这样歌唱下去。
为了寻找歌唱的意义,歌者想去远方,想像古时候的吟游诗人一样,走到哪唱到哪,哪里都可以是他的舞台,哪里都可以是他的家。他向往的只有远方,虽然远方模糊一片,但他觉得答案就在远方之中。于是他便这样做了,他从北方一路向南,步步向前,可直到走在路上时他才发现原来路这么长,路的后面还是路,长路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他也曾怀疑过这个问题是否有答案,但步步踏在脚下的路让他坚定了信念。一路上他遇见过很多的人,形形色色的,跟他一样又不一样的人。有的踌躇满志,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向往与自信;有的少年失意,囿于困境无法自拔;有的与世无争,超然物外不再在意世间纷扰;有的湎于红尘,在生活中逐渐失去了自己。歌者与他们一同哭过笑过歌唱过,歌声是面镜子,映出了他们每个人的悲欢,歌者却仍在里面看不清自己的模样,自己像在一团雾中。这样过去了许多日子后,他们不可避免地向彼此告别了,他们说我要走了,就在明天。至于是哪个明天,歌者不知道,也许每一天都是明天。歌者从没准备好告别,但时间从没给他时间准备。从此他们天各一方,歌者又一次回到了路上,当他再去回想那段日子时觉得生活似乎成了一个梦,往日那个肆意欢谑的自己与现在风尘仆仆的自己交融在一起,从前的日子都随着这交融而破碎,歌者就这样无奈地走进了现实。
歌者来到了南方,曾经被千万文人墨客叫做江南的地方,多少远在四海的人穷极一生也想回到的地方。烟雨的江南,柔软的江南,四季如春的江南,时间为许多地方划过代表岁月的沟壑,却唯独对这片土地手下留情,当人们年华老去时,江南依旧年轻,它永远活在你初识它的模样。歌者停留在了这个地方,因为他觉得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是不会有告别的,他已厌倦了告别,所以他披起一身带刺的荆棘,谨慎地对待每次相遇。在一个平凡的一天,歌者遇见了舞者,她是那么优雅,那么神秘,她并没有跳舞,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好像在某种节拍上,某种韵律中,翩翩然就像在起舞。她的眸子留存着如水一般的清纯,纯洁无瑕,她像是江南的轮廓,勾画出了一整个春天。歌者失去了语言和他的歌声,在这一刻回到了无邪,身上带刺的荆棘也变得柔软。于是歌者试探性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就有了一切。
后来的日子像一场梦,当他们在公交车上时,他们都是熟睡的乘客,公交在孤独的城市里穿梭,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点着了车厢的角落,歌者闭着眼,享受最后一刻的睡眠,一张旧报纸落在他的脚边,上面写着春天就要到来。当他们在海边时,他们都是岸边的船,随着轻柔的海风摇曳摆荡,他们不需要远航,只需要在这温柔里停泊。当他们在夜晚的草地时,他们是夜空中许久未见的星星,在黑暗的夜里,舞者闪亮的眸子羞涩了夜的容颜,于是寒冷的夜晚也变得温暖起来。这是歌者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但歌者的心里仍装着远方,他还没有找到歌唱的意义,他想带着舞者一同去寻找。于是他问舞者,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远方吗,就像我来时那样。从这开始,一切便陷入终结。舞者摇了摇头,笑着说我们的远方不一样,笑着说在很久之前她已不相信远方,她依旧那么温柔,可又那么决绝。歌者从没设想过这种结局,他清楚这一切已经陷入悲哀的无法挽回的境地了,也是从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曾了解她,他们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接近,他们中间相隔的,是两颗心的距离。她始终是一个谜,歌者这一生也别再想解开的谜。歌者残存的幼稚与天真想挽回些什么,于是他哀求着想让舞者给他跳支舞,一支致明日的舞,若他们还有明日。可舞者只是那么温柔地笑了笑,笑着说我累了,于是这时便升起了一片透明的火焰,她转身走入火焰中,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她燃去了所有看不见的枷锁,变得像灰烬一样轻松。直到最后,歌者也没见过舞者的舞蹈,他觉得那应该像江南那么美,他爱上的像是个幻影,只存在于他梦中的幻影,歌者愈发分不清梦和现实。火还在继续燃烧着,在火中他看见了那辆公交,这次它没有在他面前停下,车厢里空空荡荡,只有阳光一直照,一张旧报纸飘出车窗,上面写着春天已经走了。他看见了海边的船,只不过船上载满了人儿即将远航,它早已收起了命运的锚,在夕阳中渐行渐远。他看见夜黑的像墨,明白从今以后再也没有那星辰一样的双眸在他身旁。他止不住自己的悲伤,把眼泪当做酒喝了下去,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想唱歌,于是他义无反顾地扑进了火中,在火焰中放声高歌,像要把自己的灵魂唱出来。
火燃尽后,只剩一缕轻烟,它飘飘然地随风散了,再没留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