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面前放了份排骨套餐,加辣。
但他没用动筷,目光正游走在楼下C33的候机室。那里有个人,像金子撒了一地般耀眼,闪得他心砰砰跳。
旁边路过的服务生小姐总不经意间偷瞄他,他知道,却无动于衷。
有些时候,无端生出了孽缘啊!都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开始的。
“喂~我是夏微岚。”男人站在车水马龙街头,优雅从容地接听了一个火烧眉毛的电话。
他听着电话那头极力撇清的说辞,看了下表,“嗯~”了一声,便挂断。
上半年由他负责的大case,由于甲方出尔反尔,泡汤了,损失惨重。
工作,不会总是一帆风顺的,他一贯开得开。
那天,北京天气不好,狂风大作,随时都可以会下雨。夏微岚拦了辆出租车,去了机场。
他太太北美环游了大半年,终于舍得回国了。昨天,通知他今儿下午三点半接机。
可当他喝掉第三杯咖啡,手表指针已经多转了一圈时,他接到了太太落地DENIZLI机场的电话,意思大抵是临时想去棉花堡看看,暂时不回国了,安好勿念等等。
他向要了杯白水,浅抿一口,推门离开了。
他没想到,还能再次遇见她。可碎金般耀眼的光华已不再,她多了份风尘仆仆地沧桑。同时,他看见她眼眶里溢满泪水。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她拉着拉杆箱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引起不小的动静。
机场工作人员见势拦住她,礼貌友好的问道:“你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女人扬起脸,眼睛肿得像兔子,紧紧地抓住工作人员,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帮帮我,带我去君悦酒店。”她近乎哀求地说。
工作人员安抚道:“小姐你别急,你直走坐电梯下楼就可以打出租车直达,或者直走左拐坐机场轻轨到三元桥站再换乘到一号线东单站就可以到君悦酒店了。”
“要多久?”
“这个不好说,不堵车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吧。”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女人掩面而泣,额边的发丝泪湿贴在侧脸上,让人忍不住想去疼惜。
“你好,我叫夏微岚,是一名UI设计师。我正好去长安街那边,可以送你过去。”夏微岚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身份证递到她跟前。
多年之后,夏微岚每想起当时场景,总会忍不住嘴角微弯,而后又是久久的叹息。
“谢谢谢谢。”星禾抹去泪水捏紧拉杆箱,走在夏微岚的身后。
夏微岚熟练地打方向盘,透过后视镜,他看见她站在马路对面,静静地望着酒店门口,一对新人在亲友的簇拥下谈笑风生。新郎官年轻帅气,新娘富贵逼人,但从新郎官刻意的微笑和不自然伏低的姿态中,很明显能看出这段婚姻多了份与爱情无关的猫腻。
女人的背影孤零零拖在地上,他的心猛烈收缩,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他将车停在她脚边,摇下车窗,两人的目光打了个照面。
就这样,22岁的星禾走进了夏微岚的世界。
他腕间指针刚好停在:5:12
天空下了场大雨,傍晚时分,东南方向挂起了一道彩虹,一切都是新的美好的开始。
星禾接受了教授的建议,处理本科学业,进入央美(中央美术学院)深造。
新月停伫窗口,秋雨滴嗒滴嗒无处回眸,她夜里开始盗汗厉害,接着噩梦不断。
一次,她醒过来,看见夏微岚站在阳台上抽烟。
那一刻,星禾恍然惊觉,她与他的时光,就像是贪吃的孩子偷来的一样。
是要走到尽头了吗?星禾不敢问他,只能自己问自己。
夏微岚越来越忙,星禾越来越不安,以致于终日惶惶不安,疑神疑鬼。她预约心理医生,把压抑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
心理医生建议:转移注意力,从这段隐晦不明的关系中解脱出来。
她想到了逃离,于是独自踏上了藏地采风之路,一走便是大半个月。
香山的红叶落尽了,她带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京城。她穿过逆流的人群,焦急的搜寻,在中央大厅停了下来。原来,并不是她眼花,真的是他,依旧那身灰色大衣,不过这次穿得更正式些,因为平日里松散随意的领口,竟搭配着一条宝蓝色的领带,这样的男人,在人群中更显的孤傲和卓尔不群,他抬起手看时间,然后向前疾步走去。
她看见了他高挑清瘦的妻子。拥抱妻子的时候,他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她,手里拎着几大包行李,泪水沾湿脸颊,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他一眼就认出是她,而她没想到,他会大步走到她身边,把她介绍给他妻子:这是星禾,央美学生,也是老高工作室视觉体验师。很晚了,我们送她一程。
他开车,他妻子坐在副驾驶,她一个人坐在后座,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隐约闻到她发间飘出的绿茶味道,清爽舒适,竟盖过了太太身上成熟优雅的Dior香水,送她到公寓楼下,他帮她把行李都搬出来,转身上车。
他手一抖,痛意爬满全身,痛得他额上全是汗。
太太问他:你还好吗?这是怎么了?
他说:最近胃病犯了,你别担心,不碍事的。
太太递给他一瓶水,伸手揩干他额上的汗珠,他不适应的转头,接过了矿泉水。
几个月后的一个黄昏,柳树开始抽新芽,被厚雪覆盖的草坪又开出零星的花,她洗完头,擦得半干,裹着一件绿色毛开衫,棉布拖,便下楼觅食,她看见他的车停在楼下空地上,他坐在车里,她望向他的时候,正好,他也在看她。
曾经的画面,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她一蹦一跳地靠过去,男人推开车门,接住她愈渐消瘦身子,把她的藏进自己大衣里。
小鸟依人的女人像一只无尾熊趴在男人的胸口,一脸幸福。
她的公寓里,夏微岚站在流理台前,将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熟练地切着紫甘蓝,然后将菜放在洁白的瓷盘里,他很享受的做着这些,为另一个女人。
三菜一汤,他面对她就坐,气氛有些却不寻常。
“我累了,也许我们该结束了。”她抬起头,抚上他放在桌上的手,笑着哭了。
“如果不是你,换做任何一个女人,我都不会有婚外情。”他翻转手掌,与她十指相缠,想起她流泪的样子,一如十年前江南水乡的孤儿院。
他没有告诉她,很久之前,他就认出了她。
他有家庭,太太温柔知性,还有个四岁多的儿子,自己曾经是艺术学院教师,现在经商,生意越做越大。和她在一起后,他每天都会去看她,她没在家时,他就安静坐在车里,吸一会儿烟才走。她在家时,他就上楼,给她做好晚餐,再去接孩子放学。
她提出了分手,并火速离开了这座城市,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走得时候,他偷偷坐在机场的川菜馆角落目送,点了份排骨套餐,加辣,因为她喜欢这么吃。
五年后,她再次回来,身边多了个清爽干净的男孩,不风流,但倜傥。
她挽着男孩的胳膊,走在街上,许多年没有回来了,这座城依旧如拼命三郎般喧嚣,没发生什么变化。她站在王府井巨幕广告屏下,一则关于扶持孤儿院的公益广告煽情又催泪的播放着。
她面上无动于衷,其实心里早已翻起惊涛骇浪。
三天后,她联系上了相关机构,匿名给孤儿院捐了一笔钱。
周末,她应母校之邀,前去参加今年校庆绘画展,校方将一组她在法国时绘画作品放置其中参展。
她挽着男友流转于各个场馆,男友对这些画明显兴趣缺缺,他的眼里只有她,她是他最美的风景画,怎么也看不够。
她沿着挂满作品墙壁满当地看过去,在最里面的一副油画作品前,彻底站定,不动了…
他曾是这所美术学院最年轻,最有才华的教师,如今纵身商海,名声在外,校方领导没有理由不请他出席。
岁月似乎对他也格外宽待,他与五年前几乎没发生什么变化,依旧俊朗挺拔。旁人与他交谈时,他的脸上永远都是,温润清和的笑,所以凡与他有过往来的人,无不夸赞他是个成功的儒商,气度非凡。
客套的攀谈终于结束,夏微岚得一丝空暇,才入展厅好好的欣赏这些画来,当看到他熟悉的摄影作品时,震惊情牵之余,思绪飞到多年前,她提出分手的前一个周末,他坐在公寓沙发上,看财经报,她枕着他大腿,看旅游卫视,她突然问他:迄今为止,你认为最美的地方是哪里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肉麻的说起了情话: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个美丽的地方。也许是下雪的北京,也许是夜幕的巴黎。于我而言,世上最美丽的地方是哪里呢?
我想,是你的身边。
她收到一条短信:我在学院展馆一层,看见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很像你,我知道她就是你,我看见你挽着一个男孩仰望星空下的巴黎,突然就哽咽了,因为,你曾那样挽着我,穿过法国最动人的夜色。
四层的那幅油画上,画着是雪后北京,白茫茫的一片,男人撑着把红伞独行其间,雪肆意落在他的肩头,而伞下空空荡荡…她捏着手机,咬住下唇,全身颤抖起来
她垂下头,长发裹住了潮湿的脸,掩面无声抽泣,一墙之隔的转角,夏微岚眼睁睁看着她被其他男人揽入怀。
校庆过后,有人出钱买她那幅《巴黎夜色》,她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甚至连讨价还价也没有。
一年后,夏微岚离开了北京,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end”
夏微岚小剧场:乌篷船,小桥下游,院外梅花正稠。
你的笑容像沙雪,落在我的心里面。渐渐渐渐,掩盖在岁月间。
当南方桃花开十里时,夏微岚收到一份快件,太太要跟他离婚。女方除了孩子什么都不要,其实这样对孩子也好,原本就不是他的亲骨肉。最后,他还是主动分了一半家产给女方。
前妻和他走出民政局时,如释重负,她说:“有些人是可以被时间轻易抹去的,犹如尘土,而有些人,注定了是你窗前明月光,掌间的朱砂,所以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没能爱上你,我想你也是如此。”
这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事,灵感来源于那句“人生遇到的每一个人,出场顺序很重要,很多人如果换一个时间认识,就会有不同的结局。”
假装有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