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近年来在自媒体上可算一位家喻户晓的人物。究其原因，首先是因为她是唐朝排名第一的才女，然后又是唐朝四大才女排名第一的美女，最后还因为她是大唐的杀人犯兼“荡妇”。因为这些特质，她就不可抑制地成为了自媒体的爆点。

那么，鱼玄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有着怎样的才华？又有着怎样的美貌？遭遇了什么样的情劫？最后又怎样沦为了杀人犯？又怎样被处决？留给了后世什么样的警示与思考？

01

鱼玄机在正史上没有记载，只在一些文艺类野史上有零星记载。有人说她出生在“倡家”，有人说她出生在一个落魄秀才家。综合各种资料，说她出生在落魄秀才家说得过去，说她出生在“倡家”，似乎也说得过去。

什么是“倡家”？倡家读音chàng jiā，古时，一是指从事音乐歌舞的乐人；二是就直接指妓女。

鱼玄机约公元844年出生在鄠杜（今西安）一个落魄书生家，最初取名叫鱼幼薇。渔父叫什么名字，正史野史都没有记载。或许大家都觉得鱼父只是一个符号，叫什么都并不重要。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带她住到“烟花柳巷”附近的一个住所，靠给妓院做针线与洗衣浆衫过日子。所以疑似“倡家”。

鱼幼薇年幼聪明，极有文字天赋，5岁能背诵数百篇诗文，七岁学习写诗。鱼父一生未获取功名，也无男丁，因此把女儿当作掌上明珠悉心培养，于849年送到下邽（唐为华州华阴郡，今为渭南下邽镇）就学。鱼幼薇十一二岁已经诗名远播，引得远近文人士子争相前来一睹风采。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一位，就是当世大才子温庭筠。

温庭筠，字飞卿，约生于812年，死于866年，山西太原人，唐初宰相温彦博后裔，花间词派鼻祖。

那是855年，其时，鱼幼薇约10岁，温庭筠约42岁。

温庭筠也听闻了鱼幼薇的声名，就好奇地想去见见这个神童。这一见，就注定了鱼幼薇这璀璨而悲催的一生。

论才华，温庭筠无疑是杰出的；论人生，温庭筠无疑是坎坷的。它多次考进士均落榜，一生放荡不羁，讽刺权贵，针砭时弊，长期被被贬抑，终生不得志。当然，这是后话。

当日温庭筠见到鱼幼薇时，就想考考这孩子的才华，于是以《江边柳》为题，让她即兴作诗。

鱼幼薇也是略一思索，张口即来：“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这哪里是一个十岁孩童的诗歌，简直就是千古才女了！

温庭筠狂喜，想不到市井之中竟有这样的神童，当即决定收鱼幼薇为徒，并很快说服了鱼幼薇的母亲。

想不到温庭筠这一举动却改变了鱼幼薇的一生，不仅造就了大唐一个冠绝长安的女诗人“鱼玄机”，而且酿就了一桩千古公案，成为历代野史、小说与话本的花边题材。

鱼幼薇有诗词天赋，温庭筠是大唐文坛上的大家，所以这一切都上天最好的绝配。温庭筠对鱼幼薇倾囊传授，鱼幼薇也是如饮甘露，迅速成长。

空闲时刻，温庭筠便带着鱼幼薇游山玩水，饱览大好河山，陶冶情操。从温庭筠的角度，他只是把鱼幼薇当女儿待；从鱼幼薇的角度，却有了别的情愫。他们经常有诗词唱和，鱼幼薇作《早秋》，温庭筠便回《早秋山居》；温庭筠作《晚坐寄友人》，鱼幼薇则作《冬夜寄温飞卿》；鱼幼薇作《感怀寄人》，温庭筠和《鄠郊别墅寄所知》。

或许是鱼幼薇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爱，或许是因为她早熟，总之突然有一个男人如父亲一样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就让她依恋加深。

温庭筠大致并没有想到鱼幼薇会产生这种惊世骇俗的感情，虽然在“鬼混唐朝”他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但至少他对鱼幼薇还没有产生这种想法，而只是类似父女之情。更何况，面对14岁的鱼幼薇，温庭筠还是不想毁了他，觉得自己确实跟她不般配。

对于鱼幼薇大胆而热烈的表白，他似乎装着不懂而无声地拒绝了。

后来，温庭筠干脆逃离了，希望距离能淡化鱼幼薇对他的情感。然而，少女一旦怀春，哪里那么容易湮灭呢？

鱼幼薇频频借诗歌抒发他对温庭筠的思念：“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疏散未闻终随愿，盛衰空见本来心。幽栖莫定梧桐树，暮雀啾啾空绕林。”

但温庭筠依然不为所动，也不敢为之所动，怕对她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然而他不知道，他已经对她造成了致命的伤害。

02

为了转移鱼幼薇对他的恋情，温庭筠决定给她介绍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

温庭筠选择的这个男人就是李亿。

熟悉唐诗的朋友大约都知道，李亿虽算不上很有才华的诗人，但却是当朝新科进士30榜之列，也是温庭筠好友。那时李亿风年轻帅气，风度翩翩。才子配佳人，温庭筠原本以为会成就一段美好因缘，却不料从此将鱼幼薇推向了命运的深渊。

不知道是对李亿动心了，还是听从了老师的安排，总之鱼幼薇嫁给了李亿为妾。据说初嫁给李亿，鱼幼薇还是过了一段幸福生活。李亿也很欣赏鱼幼薇的才华，而且又貌若天仙，实在恩爱不完。

可惜好景不长，那李亿本是纨绔子弟，眠花宿柳在所难免，让鱼幼薇不时独守空房。

后来，李亿正妻裴氏拒不承认鱼幼薇的身份，开始刁难与打骂她。而且李亿当日能够科考与李亿将鱼幼薇安置在京城的咸宜观中，让她暂时忍耐一下，处理好家庭关系就来接她。

鱼幼薇虽然不甘心却又没有办法，只能苦苦等待李亿的承诺。

这一天当然不会到来。李亿后来补缺成功，就到老家做官去了，只留鱼幼薇在道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唐朝时期的寺庙道观，并不是出家人的清净之地，更多的是上层风流人物的风月之所。比如武则天，曾经一度也被送入过寺庙。

鱼幼薇写信给李亿诉说相思之苦，李亿只是让她继续等待。她只能每天端坐在道观门前，从清晨等到到黄昏，再到另一个无望的轮回。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这首《江陵愁望寄子安》，是鱼幼薇写给李亿的愁思。当然，这依然打不破现实的冰冷桎梏。

秦楼几夜惬心期，不料仙郎有别离。

睡觉莫言云去处，残灯一盏野蛾飞。

这是何等凄清的血泪呼唤！

3年过去，她终于发现再也等不回情郎李亿了，一颗心已经变成了冰坨。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或许，这是鱼幼薇青春的最后挽歌。

03

如果仅仅如此，或许大唐只是多了一位抑郁而死的才女加怨妇——薛涛的命运即是如此。

然而，鱼幼薇却不是这样，她却走到了反面的轰轰烈烈与“遗臭万年”。

她要用离经叛道来改写她的命运——哪怕万劫不复！

某一天，京都皇城长安咸宜观出现了一张贴纸：鱼玄机诗文候教。

长安城顿时沸腾了，咸宜观门口开始变得门庭若市。当然，想一睹大唐才女鱼幼薇芳容只是原因之一，更多达官贵人、浮浪子弟还是想借机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按照大唐当时的潜规则，很多人都心知肚明，“诗文候教”当然不只是切磋诗文，入室相谈，拥被而眠才是真实目的。当然，付银子也是少不了的。

从此，大唐没有冰清玉洁的鱼幼薇，只有才华横溢、风流成性的“鱼玄机”了。

究竟是空虚寂寞、孤苦无助，还是为了报复李亿才这样做，千年后的我们已经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咸宜观从此开始人满为患，每天聚满京城的风流人士，鱼玄机则成为了这里的花魁娘娘。反正，她不再压抑自己了，而成为了一个放浪形骸的荡妇。

她卸下了身上的枷锁，彻底的自由和放松了，肆意妄为。无数风流人士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当然，她也成为了长安城正人君子的“公害”与良家妇女的“公敌”。这颇有点儿像《白鹿原》里的田小娥。用现代人的话说，鱼玄机从此开始了醉生梦死的生活，把自己活成了她曾经讨厌的对象。

这样的生活，结局注定是悲惨的。

据《太平广记》与《三水小牍》记载：公元868年，长安咸宜观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在后院一棵老树下挖出了一具尸体，尸体的主人是一个叫绿翘的女子。而绿翘，则是鱼玄机的一个婢女，凶手正是鱼玄机本人。

很多人都很奇怪：鱼玄机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婢女呢？

原来有一天，鱼玄机跟随友人外出玩耍，叮嘱绿翘不要出门，如果有客人来访，就告诉客人自己去了哪里。

傍晚时分，鱼玄机回来了。绿翘上前禀告鱼玄机：“陈韪先生来过了，听说您不在，他就走了！”

陈韪是鱼玄机的“相好”，也是她非常宠爱的一个宫廷乐师，两人一起时玩耍时，经常鱼玄机唱歌，陈韪伴奏，非常默契。

鱼玄机听说陈韪来找自己竟然直接离开了，觉得非常不合常理，怀疑绿翘与陈韪跟之间发生了私情。鱼玄机把绿翘带回卧室审问，但绿翘坚决否认有这回事。

“我伺候您这么多年，一直谨守本分，丝毫不敢逾越。今天陈韪到此，我也只是隔着门与他回话，他听说您不在，就走了，哪里来什么私情？”

鱼玄机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认为绿翘是在抵赖。于是她扒去了绿翘的衣服，疯狂鞭打这位婢女。绿翘觉得自己反正难逃一死，于是无所顾忌地咒骂鱼玄机：“你这个放荡的女人，借着道观这样的清净之地行苟且之事，还诬赖我品行不端！”

鱼玄机被击中了要命的软肋，彻底变得疯狂起来，把绿翘活活打死了。

鱼玄机把死去的绿翘悄悄埋在了道观后院的树下。以后别人每每问起绿翘去向时，她总是说绿翘已经回自己乡下去了。

然而不久后的一个夜晚，大雨倾盆，绿翘的尸体被冲刷了出来，于是邻居去报了案。

当然，也有文字记载说是邻居看到绿头蝇云集，扒开浮土发现了绿翘的尸体。总之，鱼玄机杀人的事就这样暴露了。

公元871年，大唐最著名的女诗人鱼玄机被判腰斩，时年27岁。

04

很多人都为鱼玄机的死而不值，发出唏嘘长叹，也有很多人觉得她是罪有应得。

唐朝，奴婢的地位非常低下，主人对他们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但为什么鱼玄机杀了个奴婢就必须偿命呢？

笔者查了下唐朝律法，确实有这样的规定：“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

就是说，婢女有罪，主人不报官而擅自杀的，杖一百；如果是无罪而被主人所杀，判流放一年。

那为什么鱼玄机要被判腰斩呢？

有关文字记载，主审此案的人是当时的京兆尹温璋，是当时京城中出了名的酷吏。

温璋，唐初名臣温大雅六世孙，因家族荫蔽官至京兆尹，是当时严刑峻法的代表人物。

咸通八年（867），温璋接任京兆府府尹时曾说：“罪无轻重，恶无大小。除恶务尽，犯意方绝”。温璋曾经见一乌鸦三度踏响报案铃铛，判断是有人掏了乌鸦窝害了小乌鸦致使老乌鸦前来报案。就派人随乌鸦出城，果然在树下捕获到祸害乌鸦雏鸟的人。温璋“以禽鸟诉冤，事异于常”，杀了捕鸦者。

唐咸通十一年八月，同昌公主得病而亡，唐懿宗悲痛不已，怒杀医官其家属，下狱者三百人。刘赡与温璋上书，以为刑法太重。唐懿宗大怒，贬温璋为振州司马，责令三日内离京。温璋叹曰：“生不逢时，死何足惜？”当晚服毒自尽。懿宗得知温璋死讯还不解气：“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也就是说，温璋其实最后也没得到善终。

也有野史传闻，说温璋曾经多次追求过鱼玄机，想鱼玄机做他的情人；但由于温璋人长得其丑，又没什么才学，鱼玄机都不搭理他。鱼玄机入狱的那段日子，温璋多次打鱼玄机的主意：你曾经多次拒绝我，但这次命运掌握在我手里，还敢再拒绝不成？

他暗示鱼玄机，只要顺从了他，就可以保她性命。但鱼玄机却誓死不从：

焚香登玉坛，端简礼金阙。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

绮陌春望远，瑶徽春兴多。殷勤不得语，红泪一双流。

云情自郁争同梦，仙貌长芳又胜花。

她向这个世界宣告；她把一切都放开了，死亡并不可怕。

于是温璋很恼怒，下定决心处死鱼玄机。

一代才女，就这样香消玉殒，有不甘，又有决绝。

也有人认为，因为她把唐朝的正人君子也良家妇女都玷污了，所以民声怨沸，非死不可。

但不管怎样，鱼玄机就这样死了，就像《白鹿原》里的田小娥一样，不管该不该死，终究还是死了。这也让我想起方方小说里“黄苏子”，也是死于自己的道德堕落，不管是不是主观的恶。

鱼玄机本可以像同时代的薛涛那样，虽然孤独终老但却高洁如玉；也可以像后来的李清照，同样因为凄苦而流芳百世。然而，她却因为才华与放荡而被后世反复声讨？不知道鱼玄机死前是否真的忏悔过？

一个女子太有才或太过倾国倾城又不知修炼品行，都太容易招致灾祸，比如鱼玄机也比如杨玉环，确实令人扼腕！

有时我们也感叹鱼玄机的命运，倘若她情窦初开时不遇上温庭筠，或温庭筠不那么优柔寡断果敢纳了她，或许命运不那么悲惨？

也或许，温庭筠因为自惭形秽觉得驾驭不了鱼玄机而不得已放弃了她？

一切都不得而知！

大唐咸通12年（871年）春天，长安的法场之上跪着一位身穿白色囚服的绝色女子，她似乎一直在寻觅着什么。她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法场下的人群，但他没有看到那个叫温庭筠的男人的身影。那些衣着华丽的男女用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她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绝望地收回了她的目光，眼中死气骤聚，“原来，他连见我最后一面也不愿意？好不甘啊！”

随即，她又自嘲地一笑，抬头望向天空：不见也好，自己这么不堪，又有什么资格再见他呢？羞臊他么？

而人群中，一个苍老的男人痛苦而绝望，他反复问自己：“难道是我错了吗？难道我当初真不该把他嫁给李亿吗？难道我就应该把她变成我的女人吗？然而，我凭什么给她幸福？”

“苍天，你为什么这么残酷！”

男人老泪纵横，仆然跌倒在尘土中。

而那个叫李亿的男人也在角落泪流满面：“老天，我为什么这样软弱，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我还是个男人吗？所有人都在咒骂她？她真的那么不堪吗？罪过啊！”

而那个叫鱼玄机的女人，此刻灵魂慢慢升腾起来，似乎带着欣慰，又似乎带着哀怨，飘向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