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国演义》中张飞总是一副莽汉形象,然而却时常出现粗中有细之情节,读之让人倍感矛盾……
譬如,张飞怒鞭督邮而致刘备丢官,即是张飞一贯之形象。
然在前文中亦曾提及张飞非是莽汉,反而文武兼备。况且历史上并未有过「桃园结义」,张飞作为刘备的臣子,怒鞭督邮实属僭越之举,与古人阶级观念相悖,亦不符合处世的基本准则。
参《三国志·先主传》所载,“督邮以公事到县,先主求谒,不通,直入缚督邮,杖二百,解绶系其颈着马枊,弃官亡命。”
换言之,鞭督邮者实乃是刘备,而非张飞。
鱼豢的《典略》中的描述则更加详细,曰「其后州郡被诏书,其有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之,备疑在遣中。督邮至县,当遣备,备素知之。闻督邮在传舍,备欲求见督邮,督邮称疾不肯见备,备恨之,因还治,将吏卒更诣传舍,突入门,言"我被府君密教收督邮"。遂就床缚之,将出到界,自解其绶以系督邮颈,缚之著树,鞭杖百馀下,欲杀之。督邮求哀,乃释去之。」
而从鱼豢的描述中可知,督邮乃是依照朝廷的指令行事。刘备上门求见则是试探是否留有缓和,而督邮称病不见便是婉拒。
至于州郡「沙汰」刘备之前因后果,前文亦有过相关推测。
然则背后究竟是郡守卸磨杀驴,还是刘备滥竽充数则是不得而知。且刘备年少之时便不甚乐读书,好交结豪杰。见丢官已成必然,恼羞成怒做出劫持督邮之事,亦在情理之中。
《三国演义》移花接木,将怒鞭督邮之责,转嫁于张飞之用意显而易见。
毕竟如此行径,即非仁君所为,亦非宗亲可为。与小说塑造之形象大相径庭,如果作者实话实说,将损害刘备仁义之名,与小说所表述之价值观相悖。
再如,张飞鞭挞曹豹而致痛失徐州,历史真相着实如此乎……
参《先主传》载,‘谦病笃,谓别驾麋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谦死,竺率州人迎先主,先主未敢当。’
可见,陶谦从未有让徐州之意。甚至所谓「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之语,亦或是后人补之,而非出自陶谦之口。
又《先主传》载,‘先主曰:"袁公路近在寿春,此君四世五公,海内所归,君可以州与之。"登曰:"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
换言之,刘备的推脱,完全是与徐州门阀之间的相互试探而已。
徐州不仅富庶,更是有「南国重镇、北门锁钥」之称的经略要地。周边曹操、袁术等诸侯皆是对徐州虎视眈眈。故刘备入主徐州,完全是徐州世家的综合考量,而非陶谦一人所能决。
既然刘备入主徐州,是一种利益的均衡,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参《三国志·陶谦传》中载:“曹宏等,谗慝小人也,谦亲任之。刑政失和,良善多被其害,由是渐乱”。可见曹氏归属陶谦一派,即使曹氏有心归附刘备,亦是有心无力……
其一、刘备初掌徐州后,急需顺应民心,似不会亲近曹氏这类「谗慝小人」。
其二、刘备急于整合兵权,然此对于曹氏一些军中要职而言,亦非什么好消息。
所幸此时袁术引军来攻,给予了曹氏喘息之机。
刘备临危受命,初掌徐州军事,未有足够的时间对内部调配分化、逐步渗透。仅是暂时将张飞遣至下邳,引为后援之同时,旨在监察、镇压徐州内部之不稳定因素。
然参《三国志·先主传》裴松之引注《英雄记》所云,“备留张飞守下邳,引兵与袁术战于淮阴石亭,更有胜负。陶谦故将曹豹在下邳,张飞欲杀之。豹众坚营自守,使人招吕布。布取下邳,张飞败走……”
可见,张飞守下邳的主要目的即盯紧曹豹,推测刘备临行之前亦是有过叮嘱、授意。
又《先主传》载,‘下邳守将曹豹反,间迎布。’正史给予的理由即曹豹谋反。毕竟正史中并无结义一说,故从结论反推之,在刘备与袁术战况焦灼之际,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张飞又有什么理由执意去杀曹豹。
丢失徐州如此重责,如果曹豹不是有「必杀」之理由,刘备又岂会继续重用张飞……
因为此时曹豹心中亦是炳若观火,待刘备稳定外局而归,曹氏不久恐有灭族之祸。
唯有暗中联络袁术、抑或吕布,里应外合,方才有曹家生存之地。且刘备与袁术战况焦灼,吕布、袁术等诸侯选择策反曹豹,亦在情理之中。张飞选择此时痛下杀手,唯是发现曹豹反叛在即,不得不立即做出选择。
故张飞并非因鲁莽而杀曹豹,丢徐州,而是在试图挽救徐州败局。
《三国演义》将痛失徐州之责任推与张飞,只因刘备入主徐州并非名正言顺。
但是小说却是为了凸显刘备仁义无双,将刘备入主徐州背后的利益纠葛,以及恰逢其会隐而不提,导致后续的徐州内部冲突与刘备的仁义产生了不可避免之矛盾,无法融会贯通……
故须将历史中与刘备仁义相悖的情节,抑或影响转嫁他人,进而造就了张飞莽夫之形象。
但张飞的一些正史载录,却并不与莽夫形象相合……
参《张飞传》载,‘先主入益州,还攻刘璋,飞与诸葛亮等溯流而上,分定郡县。至江州,破璋将巴郡太守严颜,生获颜。’
后‘曹公破张鲁……郃别督诸军下巴西,欲徙其民於汉中,进军宕渠、蒙头、荡石,与飞相拒五十馀日。飞率精卒万馀人,从他道邀郃军交战,山道迮狭,前后不得相救,飞遂破郃……’
皆是张飞独自领兵作战,并取得胜利之历史载录。
虚与实的相互交融,最终形成后世张飞那相互矛盾地双重面孔:
既要鲁莽冲动,还需粗中有细。因为不鲁莽冲动,将无法弥补刘备的各种不仁义;不粗中有细,则难以还原历史中的真实张飞。
以致后世在瞻仰张飞之「千古名」的同时,亦不得不为之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