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无憾
——为弟弟而写
行走在天堑桥上，我盯紧了远行的双轨，那双轨写着生与死。这时，我感到了笔端那钢筋水泥般的沉重，因为，它的端口流淌的不是墨汁，而是红色的血液……
生命应该是灿烂的，也无需刻意编织，可命运却总是很多舛和无奈。
那天去养老中心看望弟弟，他不到六十，从脑血栓到脑膜瘤；从两次开颅到半边身子不能动、失语；从感冒引起脓开胸手术，到胃大出血近二十天只能吊水，米粒未进；从不慎摔倒胯骨摔断，到完全躺在床上包括吃喝拉撒睡已经快两年了。
他是多么倒霉和不幸。其实他来到世界上时父母是多么的开心，父亲四十多岁时才有了这个男孩，那喜悦可想而知，取名“狗娃”，意思让他颇实点。没想到还不到一岁时，一场急性拉肚，差点要了命。有一天父亲晚上下班发现弟弟拉肚子快要翻白眼了。
当父亲抱起弟弟，几乎飞奔着跑向十几里地的人民医院时，医生说，这孩子如果再晚来十分钟……怕就完了。
那以后，没想到弟弟多半生都还是和肠胃闹别扭。热的，凉的，油的，辣的，多了，少了……都不行。
弟弟身体不好，可脑子特聪明，手更是灵巧。自己琢磨着做木工，把120型的相机改装成130型，河南省象棋比赛，寄个棋谱得了第一名。
什么大事小事，经他一琢磨，没有搞不定的，就是包括种花什么的他也弄得十分在行。
他的性情还乖巧温和，凡事不计较长短，谁有事找他，他都能帮忙解决。
直到那一年他深爱的她向往自由奢华的生活远走高飞离他而去，本来小有脑梗疾患的他，在拖着病体把两小女儿送入大学后，再也扛不住了。一次晕倒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病床生活，经历一次次次病危通知，和一次次与死神抗争。
在他的女儿还在读书时，两个姐姐给了他最大的帮助。后来他的女儿大学毕业了，结婚成家后，接过了照顾她爸爸的事情，在他一次摔倒将胯骨摔断后，女儿只好把他送进养老中心，可久而久之除了来交费，父女没有更多的交流。而小女儿从小被妻子送给了她没有孩子的妹妹，虽知道他是她的亲生父亲，可根本就不从心里疼他，大学毕业后就渺无音讯。弟弟就这样天天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望着一年又一年的春来冬去。
他，已经不再多想什么了。每次去看他，他会尽量地对你示笑，偶尔会很费解地蹦出一个字，当你问他哪个地方难受，
他掀开被子指指摔断的胯骨。当你要走了，他仍旧平静地给你点个头。
弟弟的境遇倒成为我心头过不去的坎儿，很是怜悯，很是抱怨，这样一个在工厂里是个好工人，在父母跟前是个孝顺的儿子，在婚姻中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可精神上活得这么孤零，这么艰难，这么凄凉。身体上更是有腿走不成，有口说不成，有手用不成。
换了谁，该有多痛苦，纵然暴躁不安，悲观叹气，悲天悯人……，可弟弟从来没有过，甚至极少地流泪。
一次我给他洗脚，很久的污垢，沾满了我的手，混浊的水已看不见盆底，为他一遍遍的揉搓，期间，我看到这是和自己一样的肤色，甚至肌肉纹理，手型脚型都一样时，“一母同袍”“一奶叼大”、”情同手足”等等那所有能形容姊妹姐弟亲情的词语，
都在脑海里翻腾。顿时眼泪婆娑，心酸之极，而弟弟脸色渐渐红润了，你问他“脚洗的舒服吗？”他会矜持地咧咧嘴，点点头，看我落泪，他稍显羞涩和无奈，但也仅仅如此，他会更乖地听我指挥，配合着我，他静静地看着盆里水中我的手他的脚。
没有谁会说姐弟相偎是多美的风景，我眼中不幸的弟弟，如此能在苦痛和孤独中保持缄默，是我眼中的一道流血的风景，在这个近乎萧瑟悲戚的景色里，弟弟坚守地的就是活着。
他让我称出了生命的分量，他好似告诉我：什么都不重要，活着，活着，能好好地活着，就最好……
生命是一幅血肉相辅，身魂相依的载体，又像是书写人生苦乐的水墨春秋。在岁月里，有的浅吟低唱，有的福音绕梁，
有的亲人相伴，有的儿孙绕膝……而这一切都没有眷顾弟弟，但他依旧敲击着一个最顽强的音符，一个常人无法体会、聆听和对白的音符。
简单的白色房间和床榻下，他不用唏嘘度过，他把坚强和承受，每时每刻都刻在对生的眷恋和呼唤上，弟弟让我理解了对生命的那份珍惜珍重。
时间久了，我也摈弃了悲哀，我从弟弟身上挖掘了做人的力量，学他的正直善良，学他的淡定坚强，学他的厚道淳朴，学他人负我我也坦荡，身体残志不能残的境界。……我很想为他这样一个弱者自豪，为这样一个弟弟骄傲！
没有女人与他一路相惜，他与时光同甘共苦，没有儿女对他孝顺侍奉，他让自己安好，淡然。
弟弟在无声地阐述着怎样和生命抗争和孤独无奈相处。
我不能完全明白心灵的意义，也不知道心灵能表白什么，而我相信心灵有永恒的力量，它会像一片山林，一条河流，一座坪山，它会滋养其中的每一棵草每一粒沙每一垉土活出自己的模样。
人都希望，岁月无惊，没有不幸，没有变故和灾祸，可福祸旦昔奈其何着？假如是那样，弟弟对生命的承载，是一段强者灵魂深处的独白，这个独白给我前所未有的力量，我要和弟弟彼此牵着手，贴着心，迎着艰难困苦，相扶着走向远方……
有多少个时光，我静静地在灯下，暮然想起，和弟弟的情深，任眼泪在清透无憾中静静地流淌。
2017.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