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无根,愿你安好

推开那扇铁门,我看到可怜的枣枣,就那么光着身子躺在冰凉的地上。


腿上,地上都是血。


我想起那些她在乡下,被父母殴打的日子,想起她小小的身躯,使劲够着灶台的样子。

初见枣枣的时候,我以为她只有六岁。

穿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棉袄,头发稀稀松松的几根,胡乱地扎在脑后。

她小小的身板,躲在爸爸妈妈的身后,怯怯得看着我。

“我们是隔壁新搬来的人家,以后都是邻居了,相互多照应,多照应哈”!

那时我正读高中,在校住宿,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每次回来,都见到小小的她,在不停得干活。

割猪草,打麦子,捡稻谷……大大的竹篓,背在她单薄的肩上,显得那么的沉重。

听村里人说:枣枣真是个苦命的孩子,亲妈过不惯苦日子,在她一岁的时候就撇下了她离开了,她跟八十岁的爷爷相依为命过活。

从小营养不良的她,长到八岁就不长个了,瘦瘦弱弱,面黄肌瘦。

亲爸怨恨她破坏了自己的生活,一年四季在外打工,从不管她。

她没有上过一天学。

现在,亲爸找了新媳妇,生完了孩子,想起她已经十二岁,能帮忙干活了才接她出来。

一家人从山里出来,搬到了我们这个小村子。

这时候,我才知道,这个发育不良的小不点已经十二岁了。

她口中的妈妈,是后妈。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枣枣就像那枯黄的小草,任凭风吹雨打,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小小的她,有干不完的活。

每天天没亮,我们还窝在被子里睡得香的时候,她就起来忙活了。

乡下的田埂多,荆棘也多,她光着脚丫,踏着那一截截的枯木枝,边放牛,边割猪草。

细细的尖刺总是扎到她细嫩的皮肤里,不知不觉,就满腿血丝。

有时起得早,就能见到她一手牵着吃饱的牛,一手扶着背上的大竹篓,满脸汗珠的回来。

见到我,总是甜甜地叫一声:小薇姐,早呀!

每到这时,我的心里,就会涌起无限的酸涩。

可怜的她,连睡觉的床铺都没有,大冷的天,爹妈跟弟弟一起睡床上,她就只能铺个破草席睡在床铺边的地上。

早上割完猪草的她,放下竹篓就要马不停蹄的开始做早饭,洗一大家子的衣服。

如果在所谓的爹妈起床前没做完这些事,少不了要挨一顿打骂!

小小的她,搭着板凳,站在灶台边,一边用劲搅动锅里的稀饭,一边要盯着柴火,看着火势。

做完这一切,她就要去给小弟弟穿衣服,哄他起来吃饭了,尽管他已经在读幼儿园。

她哄着喂饱了弟弟,才能去吃已经凉了的粥。

平时的上学日,弟弟的接送都由她负责。小小的她,背起肉墩墩的弟弟,走得摇摇晃晃。

后妈看见了,总要骂她:个小婊子,心眼特黑,想故意摔死弟弟啊!

这种日子的晚上,后妈总要把她打一顿,关在门外,不许进去睡觉。

可怜的枣枣,就蜷缩在门口,不吭一声,如同一只看门狗。

渐渐的熟悉之后,我问她:“丫头,苦吗”?

她总是甜甜地笑着说:不苦不苦,以前和爷爷在山里,割猪草要大山,那才叫苦呢!还要小心四处乱串的蛇。现在有衣服穿了,也有米饭吃,不用天天吃土豆,已经比以前好很多啦!

多么知足的小女孩,我对她有说不出来的心疼。

村里的好心人很多,你给一点米,我给一点肉,慢慢给枣枣家凑齐了基本的生活所需。

我叫爸爸砍来木头,新打了一个床铺送给枣枣。

她开心的不得了,欢天喜地的在上面打滚:小薇姐,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有床了,终于有床了。

看着快乐得打滚的她,我在心里对她说:傻丫头,姐姐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高考发挥正常的我,到了省会读大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接到枣枣的电话。

我给她讲学校里的新鲜事,她就开心得听着。

枣枣并不诉苦,对她来说,每天超负荷的农活和父母的打骂都已经成了习惯。

她,认命。

可命运并没有因此放过她。

刚过十六岁的她,被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以两万元的价格,卖给了隔壁村的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

那个男人臭名远播:烂赌成性,好吃懒做,每天喝酒,喝醉就打人。前两任老婆都是被打怕了逃走的。

就这么个烂人,十六岁的枣枣却要嫁给她了。

电话那头的枣枣倔强得忍着哭声,我下定决心要带她逃离。

拿着大学期间做兼职攒的三万块钱,我赶回了家。

可怜的枣枣,像粽子一样被亲爸绑在床板上。

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枣枣爸,并承诺给枣枣找一个好工作,然后让她每月按时寄一千块钱回家。

她终于不用呆在那个不把她当人的地方!

我带着她回到了学校,陪着她四处找工作。

枣枣年龄不满十八,也没有学历,费尽心力,终于找到一份酒店保洁的工作。

那时候,我以为我帮了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没想到,正是由于这份工作,将我和她,一起推入深渊。

刚开始工作的枣枣,做事认真,小心翼翼。

保洁的工作对她来说,已经比之前在家里干得那些重活,轻松了很多。

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后,她开心的来请我吃饭。那时候,我也第一次正式介绍了我的男朋友—江哲给她认识。

江哲个子很高,戴着眼镜,白衬衣,帆布鞋,样子斯文帅气。

那天的枣枣话很少,都是我和江哲在说,她低着头安静地听,不停的吃东西。

后来,我忙着论文,忙着答辩,忙着找工作。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小半年过去了。

再见到枣枣,她已然有了很大的改变:脸蛋不再是腊黄腊黄,皮肤变白了许多,衣服也不再是那些不合身的旧衣服。

许是精神压力变小了,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言语间也不再唯唯诺诺,慢慢有了自信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她,我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的枣枣本就应该美美的!

可是,两个月后,一切都改变了!

那天的凌晨四点,我被急促地电话铃声惊醒,电话那头的枣枣,哭得撕心裂肺。

我叫上江哲,马上赶过去。

见到我,她哭得更加伤心。

一个喝醉的客人,把正在做清洁的她强行拉到客房,强奸了她!

我无比愤怒,拿出电话要报警,枣枣却说:传出去,她一辈子都无法做人了!

她求着我,不要报警。

我看着浑身淤青的她,心疼的把她抱住!

学法律的江哲冷静的和酒店周旋,和那位施暴的客人谈判,为枣枣争取到了最大的赔偿。

我带着受伤的枣枣,回了家。

枣枣总是在半夜惊醒,醒了就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小声哭泣。

伤害太大,一时无法复原。

我决定,趁着元旦,带她出去玩一趟。

桂林的山山水水如梦似幻,枣枣却总也开心不起来,我和江哲也不敢表现的开心。

行程失去了意义,我们又回到了工作地。

我做的是广告设计,加班加点,下班时间经常没个准。

我和江哲放心不下枣枣,都是换着回去陪她。

只是突然有一天,我下班晚了,回到家已经十一点,明明在门口听见枣枣和江哲的说笑声,我一开门进去,她却突然噤了声。

做出可怜的受伤模样,含泪看了看江哲,进了房间。

我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气息。

江哲跟我保证,只是看着枣枣可怜,想多跟她说说话,开导开导她。

枣枣确实可怜,我不忍心去追究她什么,只想她赶紧好起来!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跟我说找到了新工作,并且包吃住。

她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枣枣不住这的日子,我和江哲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节奏,并且将结婚提上了日程。

我心里很是欢喜,我爱江哲,我愿意嫁给他,跟他一辈子!

定好了酒店,定好了婚纱,我满心期待婚礼的时候,大着肚子的枣枣跪到了我面前。

她说:小薇姐,我真的爱他,求求你了,把他让给我吧!

我不敢置信,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深爱的江哲,我无限怜惜的枣枣,竟然背着我,做了这么肮脏的事情!

我心痛的无以复加,去找江哲对质,他看着哭得一团糟的枣枣,竟然没有辩解。

我恨得发疯,煽了江哲一巴掌,摔门而去。

边跑边哭的我,只有无尽的后悔。后悔自己引狼入室,后悔自己的眼瞎。

取消了婚礼后,我换了新工作,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再没有空想那些糟心事。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过往,会有思思密密的疼,深入骨髓。

那天,我正在改一套设计方案,枣枣的一条信息发过来。

一张她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照片,一行字:小薇姐,救我!

我瞬间慌了,赶紧按照定位找过去。

推开那扇铁门,我看到可怜的枣枣,就那么光着身子躺在冰凉的地上。

腿上,地上都是血。

我想起那些她在乡下,被父母殴打的日子,想起她小小的身躯,使劲够着灶台的样子。

眼泪已经控制不住,我捧着她的脸蛋,拼命地叫她,喊她。

120还是来了,在枣枣还有一丝气息的时候,救回了她这条飘摇不定的性命。

我给她煲了汤,一口一口地喂她。

她留着眼泪看着我,一口一口得喝下这汤。

她说:小薇姐,你知道吗,我最感激的就是你,是你带我走出了那个没有人性的家。

可是,可是我也好恨你,好嫉妒你!你长得那么好看,心地那么好,工作那么好,连男朋友都那么好!我好嫉妒我好嫉妒!

你知道吗?我脱光了扑到江哲怀里,他都不看我一眼,他心里永远都只有你!

我好恨,我好恨!

为什么我就这么惨,为什么你就能得到所有!

我偏偏要去破坏你的幸福,我就是不服,就是不服!

像是要发泄所有的委屈,枣枣大声地哭着喊着,捶打着墙壁,几乎崩溃!

我抱着她的头,将她拥在怀里,轻声地安慰她。

我都知道了,枣枣那时意识到自己对江哲的感情,不想影响我们,就借口有了新工作搬走了。

新工作是在酒吧推销啤酒。

她和一个调酒师谈恋爱,对方并没有告诉她,他已经有了老婆。

天真的枣枣怀了孕,调酒师却玩起了失踪。

惊慌无助的她就找到了江哲,想和他在一起,为自己找个依靠。

江哲并没有碰她,只是为了保护她的颜面和自尊,所以在我和他对质的时候,选择了沉默。

枣枣最终也没能找到她可以依靠的人,调酒师的老婆却带着人找上门来。

一帮人硬生生的打掉了她的孩子,害她差点丢了性命。

命是保住了,枣枣却再也没有了生育能力!

我用劲抱住她单薄的身体,任她哭着闹着发泄着心中的怨恨。

第二天,我下班赶往医院的时候,枣枣却消失了。

她只留下一封信给我,就离开了这个城市。

她说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别找她了,她要去新的城市重新生活,她要去找她的妈妈。

瘦弱的枣枣,那如浮萍般无根的枣枣,我真心的希望她能找到想要的幸福!

能被人温柔善待,不要再遇恶人!

阳光能照进她生活的所有地方!

现在,我和江哲结婚了,宝宝已经八个月,即将临盆。

我仍然没有枣枣的消息,她没有回生父的那个家,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对枣枣,我有无限得疼惜!

枣枣,枣枣,你找到妈妈了吗?

希望你的妈妈像世界上任何一个爱孩子的母亲那样,爱你,疼你,照顾你!

我的枣枣,愿你不管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能过着简单、安稳、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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