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后,吕嘉怡坐在兴顺号过塘行的东花厅,摊开一张素白的纸笺,挥毫落纸,写个不停。韩三岛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一封信交给她,笑道:“掌柜的,苏副官又给您来信了。”
吕嘉怡接了过来看,边看边说道:“他早已经不是副官了,你怎么老改不过来?”
韩三岛嘿嘿一笑,问道:“他在信上说什么?”
吕嘉怡脸上微红,一闪而过,把信收好了,说道:“没什么,三爷,你来得正好,我也正有话要对你说。”说罢,把刚才没写完的补了几个字,吹干墨迹,折好了递给他,说道:“过几天我就要带了少爷坐船北上,你去把这封信寄给同甫,他看了信,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到。还有,这家过塘行,是爹爹妈妈留给我的,船太小,放不下,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
韩三岛大吃一惊,脚下一软,差一点就跪了下来,吕嘉怡一把扶住他,笑道:“怎么,你嫌它不够好么?”
韩三岛嗫嚅着道:“不是、不是……可是掌柜的,我怎么说都是个外人,这……”
吕嘉怡笑着说道:“三爷,你想一想,你、还有周妈,这么多年来,我什么时候把你们当作外人了?”
韩三岛低头想了一想,说道:“不!掌柜的,这个过塘行我不能要,有一件事,我在心里藏了整整三年了——那次你离开南星桥,又被老夫人骗回来,后来你叫我去查谁走漏了消息,我没有去查,那是因为,因为……其实、我……”
吕嘉怡拍了拍他的手,说道:“别再说了,我早就知道是你告诉老夫人的,你看这三年,我待你,与往日可有一点不一样吗?”
韩三岛激动地哽咽道:“掌柜的……”
吕嘉怡等他好了一些,又道:“还有,周妈也不用跟着我了,她习惯了这里,还是留下吧,也好让她陪一陪你。”
韩三岛一听便有些忸怩不安,低了头道:“原来掌柜的早就知道……”
吕嘉怡笑了一笑,说道:“你这就叫人去收拾吧,再拨几个可靠的人跟着我,还有一个人,少爷还小,离不开潘大婶,我打算把她也带上。”
韩三岛说道:“您说的是潘疯子……不不,是潘大婶?”
吕嘉怡笑着点头道:“她根本就不疯,可不能这么叫她。”
交代完了这些,吕嘉怡心头才有一点轻松,她在屋中走来走去,将这里的几案、书架等物一一摸过去,像是在跟陪伴多年的老朋友告别,说道:“三爷,其实有的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你和周妈,虽然不能在一起过,但毕竟日日都能见面,还能说上几句话,知道她在哪里、在干什么。自己和自己喜欢的人,只要能这样,不用隔着山隔着水,这才叫做日子,什么祖业,什么家产,其实都算不得什么。”
韩三岛点点头,重重地叹着气,不知不觉间眼镜片又变得模糊了。
忙碌了一整个半天,几条船才算是收拾停当,吕嘉怡坐在船头,搂着孩子,向着码头上的韩三岛、周妈他们挥手道别。船开出去很久了,清澈的河水缓慢地在舷边流过,孩子一会儿跑到这里,一会儿跑到那里,活泼得像一只小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嘉怡心疼地把他叫过来,用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色方格手帕给他擦脸上的汗,河上风大,又把那条手帕系在他的脖间,孩子玩得累了,依偎在母亲怀里,问东问西:
“妈妈,这条河叫什么?”
“她叫大运河,你每天看到的大米呀、木材呀,都是靠了她,才能运到北方去。”
“哦,大运河可真好!”
“……不,她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
“什么是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呢?”
“嗯,她好的时候,你想要什么,她就给你什么,我们家里吃的、住的,还有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她给的;可是她要是发起脾气来,就会把你最爱的东西夺去,但在我们最难过的时候,她又会给你希望,告诉你一切都还不是最糟,她呀,就是这样一条河……”
大运河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依旧在不停地流淌,水面上泛起波光粼粼,沟通南北,从不管世间的人事如何变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