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夜螺蛳

  那时太小，已不记得准确时间，可能是上世纪67或68年，重庆11中学八一五派红为宾学生，将反倒底派红为宾同学打跑，完成了统一，占据了整个学校。

  学校大门垒起沙袋，插上八一五战旗，有手持56式冲锋枪和半自动步枪的红为宾站岗，没有通行证进不来。

  我和父母住在学校，教室空空的，桌椅东倒西歪，许多都砸烂了，窗玻璃全是破洞。红为宾学生早就不上课了，天天穿着绿军装，臂戴红袖章，提着各种枪，腰上扎着皮带，肩上绿挎包绣有领袖头像，里面装满子弹手榴弹。一些没枪学生背上大砍刀，小腿缠着绑腿插着匕首，学校篮球场足球场就是他们操练地方。学校老师和领导在红为宾监视下，每天低头扫地做清洁。

  那是一个夏日傍晚，天气格外闷热，篮球场聚集了几十个全副武装红为宾，一个瘦高个头领站在台上大声讲话，我们几个小孩站在边上，他说今晚黑摸夜螺蛳一定要小心，上次遭发现，死伤了几个弟兄，南山反到底狡猾得很等等。然后就是挥拳吼口号，誓死捍卫毛主席，坚决消灭反倒底。不一会一群人就跟着杠战旗的红为宾大摇大摆出了校门。

  我们小孩睡觉很死，夜里发生了什么是不晓得的，早上起来遇见几个小伙伴在小声说话，和他们一起偷偷跑到教学楼一楼，爬上窗子向里看，教室日光灯早就坏了，里面不太明亮，几个穿绿军装红为宾已经把几张课桌并在一起，上面平放着磨砂玻璃黑板，一面八一五战旗铺在上面，二个红为宾从几个绿挎包里取出骨头，仔细按人形摆放，骷髅头离我们窗子远，看不太清楚，只是那双鞋，裹着许多烂泥的解放鞋，清楚看见放在小腿骨下，里面还未腐烂完的暗红色肉翻在鞋外，肉上许多白色蛆虫在蠕动，一股浓烈的臭气从破窗里冲出来，赶快用手捂住鼻子。一套崭新的绿军装和军帽整齐放在旁边，我被吓坏了，大气不敢出，捂着鼻子跑回家，那双鞋在脑海里至今挥之不去。

  听大人说才晓得，摸夜螺蛳就是偷袭，昨晚红为宾上南山（南山当时被兵工系统反到底占据）摸夜螺蛳，是去把前几天被打死的红为宾尸体捡回来。下午学校举行了隆重追悼会，校园里又增加了一座烈士坟茔。

  记忆里学校当时有五六座坟茔，全是八一五派誓死捍卫领袖被打死的学生，高大的墓碑上刻有烈士姓名，生卒年月，英雄事迹。随着七十年代复课，这些坟茔一夜间全消失。学校修好了教室，老师和学生回归了课堂，窗明几亮，书声琅琅，一切恢复如常。

  昨日恍如隔世，有多少事可以忘记，有多少人还在叹息，历史不远，我们这代人就曾亲历。摸夜螺蛳，那个滴血时代的专用名词，如今还有人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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