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父亲说,他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叫王伯。王伯有一个独生子,和我同辈,三十岁,单身,叫梁树。
听到单身我的第十六感小行星瞬间炸了。我腹诽:“完了,又想给我安排相亲了。我勒个去。”
正准备发挥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怀着大义凌然视死如归的精神第N次拒绝父亲的“善意”——
父亲吞吐了会儿,说,——梁树他,今天早晨刚从河里打捞上来。
一愣,顿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猛然想起,一周前父亲半夜急急出门,就是为了梁树。
02
梁树十岁的时候,母亲病逝了。王伯一人把这个懵懂年纪的孩子拉扯大。也没考虑过再婚。
在梁树成长的过程中,王伯很少和梁树聊天、谈心。王伯说的最多的是,“吃饭了吗”、“饿不饿”。
在王伯眼里,只希望梁树能健康长大。
王伯说,梁树很争气,很乖。从小到大不吵不闹。成绩也好。
父亲说,梁树考上一本,毕业后又在一家上市企业就职。每个月都把一半儿多的薪水给父亲。
03
一周前的周五晚上,梁树还没下班回家。起先没在意,王伯以为孩子加班。可是等到了半夜还没着家,有点担心。他便打电话给梁树,手机铃声却就近响了,梁树把手机搁家里早上没带出门。这下真着急了,打电话给我父亲,父亲和母亲交代了一声便套了衣服赶紧出了门。
父亲整宿都没有回来。
母亲担心,清晨五点多便喊醒我打电话给父亲。
正要拨电话,父亲回来了。
“找到了吗?”母亲问。
父亲眉头紧锁,眼里布满疲惫的血丝,摇了摇头,“也不知去哪儿找,梁树平时下班大多宅家里也不出门,我和你王伯也是在镇上瞎找。“ 顿了顿,继续道,”已经报警了。可是梁树是个正常成年人,没有精神病史,警察已经记录下来,就算出警报告失踪也得等。”
04
由于工作繁忙,我每晚到家十点多,过了周末这件事我便渐渐淡忘了。
父亲说,警察那边初步断定,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不能想象,这酷刑一周王伯是以怎样的心情在一天天忍受煎熬。
05
和单位请了假,随同父亲一起去的王伯家。在这之前,我只是在路上见过王伯几回。只记得皮肤黝黑,特精神。
远远的听见唢呐铿锵,还没进屋子,有个白发的老伯坐在门前阶沿上,神情木讷,看着正前方又仿佛没有聚焦。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点燃的烟,长长的烟灰摇摇晃晃的坚挺着,没有掉下来。
我想到了孔乙己。
眼神询问父亲,父亲点头,低声说,这是王伯。啊。这个父亲口中的王伯,比起我印象里的王伯似乎年长了二十岁。
06
父亲小声唤王伯。见是父亲,王伯把我们带进屋。上了楼,楼梯黑漆漆的,拐了个弯儿。进了房间,说,这是小树的房间。
整齐、干净,是我的第一印象,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书桌上有一本,应该是最近正在看的,海子的诗。
王伯默默从书下抽出一张纸,“几天前我打扫他房间的时候发现了这张纸,当时没多想,现在看来,大概是在和我告别吧。”
——爸,我太累了。
“这孩子从小就乖,有什么话都放在心里,不争不抢,也不发脾气。”
“他到底是受了多少不舒坦,才能走上这一步。”
“小树他,大概是真的太累了吧,就这么走了。”
“他现在应该会过的很好吧,轻松了吧,没烦恼了吧。”
“我真是傻,从来不知道小树这么难受......”
泪水从王伯浑浊的眼睛里滑到面颊,跟着面颊上的纹路流下。王伯喃喃自语,不愿说小树是自杀的,他宁愿相信,梁树是想要轻松点,现在也轻松了。
07
邻居说,这个梁树,话不多,可别是得了什么抑郁症吧。
我默然,兴许就是因为梁树就是太乖了吧。一个人从小到成年,怎么可能没有烦恼。
小的时候有小时候的烦恼。长大了有长大了的苦恼。但是梁树,从来都是已很乖的样子示人。
也许从小就被夸乖,所以就认为要一直乖乖的,不该说出心事。
也许缺乏家庭环境的日常沟通,所以就擅长沉默了吧。
也许不和人说心情,就不会麻烦到别人了吧。所以一直压抑着。
这样的梁树,以我这个陌生人的角度,着实心疼。又生气。
这个傻子。这个梁树。
08
心理教育一直是国人欠缺和容易忽略的存在。
我们从小就受传统体制的影响,被读书、上进、考出好成绩、上大学,要事业有成。天天熏陶着。
仅仅居然占据了我们的前半生。
如果梁树愿意多说说,是不是,就不是这个结局。
如果王伯平日里多喝王伯沟通,是不是,就不是这个结局。
如果!已经没有如果了......
是不是抑郁而终,已经不再适合讨论下去。
希望梁树的死,给更多的成年人敲响警钟。
——孩子的心理健康不容忽视。
09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但是,每个人也都被一种无形的纽带连接在一起。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能否成功,完全取决于我们能否跟他人紧密相连。
就在此刻,世界上的许多角落可能正在子弹乱飞、我们庆幸暂时幸免,也渴望真诚,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我的父亲正陪着王伯,帮忙处理些后事。
而我,实在难以平静,于是趁此写下了一二三。
我没有资格和立场去教育别人,
但希望任何一个你,爱惜自己,爱惜身边你珍爱的人。
因为生命,短暂,而可贵。